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121)
安戈瞧他眸中悲伤,知道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揭人伤疤的事他向来是不愿做的,于是忙转移话题:
“国师,我们先吃饭吧?你是不是有好多话想跟我说?我们边吃边讲,你要是想说就说两句,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怎么样?”
封若书将严重的脆弱敛了起来,恢复了之前的邪笑,“自然是好的。”
安戈将筷子重新摆好,把之前打斗弄乱的地方也收拾了一下,腾出个干净的地方,转头想去叫封若书,却不料,眼前划过一记手刀。
还未待他说什么,视野已然一片漆黑,他左右晃了晃,手要去抓什么,却只是徒然,抓了一团空气,脚下一轻,瘫倒下去。
封若书见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安戈,缓缓收手,眼中笑意更甚。单薄的嘴唇裂开,徐徐道:
“小安,欢迎来到平教。”
封若书前半生从未恨过,也从未将自己的情绪施加给旁人。即便当初方羿横刀夺爱,在朝堂百官面前,他也与他同进同退。
他始终相信,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
但他换来什么?
他最敬重的父亲,给他安排了一桩毫无幸福可言的婚事。美名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最信任的朋友,竟犯上夺权最后对他痛下杀手。美名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连最后,被逼到角落,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爱上的那人,也因一场横祸死于非命。
欺骗,背叛,作弄。
他不过是个逃不脱命运的跳梁小丑,涂花了脸去谄媚迎合,做些假情假意的卖笑勾当罢了。
这样逆来顺受的日子,他算是一条路走到了黑。
冤有头,债有主。
他想,杀了方羿那日,便是他的尽头。
安戈醒来之时,周身已经被绳索捆绑,束在了石柱上。手垂在身体两侧,长时间的血液不通已让两手隐隐发肿,几乎没了知觉。他试探着握拳松开,手掌却仍旧不是自己的一般,心头恼怒,狠狠挣了两下,却不动丝毫。
“国师,为什么绑我?”
这下,他终于沉下心来,冷静着问身前之人。
“小安。”封若书对着灯,一面翻阅蛊术的册子,一面懒洋洋问,“你知道你体内有西施咒么?”
他现在说话跟平煞如出一辙,悠悠缓缓,时明时哑,仿佛在山洞深处隐藏的蝙蝠,下一刻便要将你吸血湮没。
安戈理所当然地道:“知道啊。”
封若书倒是有几分意外,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道:“那你知道,这咒印,都在你脑子里封存了什么?”
安戈“嘁”了一声,“不就平教的劳什子神功秘籍吗?这有何稀罕?”
“那想必你也清楚,二十年来,你身上牵扯了多少性命吧?”封若书慢腾腾又翻过一页,没有立即看,只用书简夹在中间,放回案上,“还这么坦然,我是该夸你临危不乱,还是没心没肝?”
安戈无所谓地笑笑,“看你说的,西施咒又不是瘟疫,长在我身上有什么影响么?饭照吃,觉照睡,说梦话磨牙耍皮抽疯该怎样还怎样。高山流水,青天白日,又不因为个劳什子破咒印就没了的,那我凭什么不给自己活开心点儿?”
封若书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嫉妒,“你一直如此,只是走得太顺罢了。”
“或许吧。”
如果按性格和了乐观程度决定人生顺利与否,那他确实挺不错的。
封若书慢慢走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小安,你认为你和传国玉玺,在方羿心中哪个更重?”
安戈想也不想,“我吧,玉玺顶多十斤。”
封若书被他这敷衍的回答气得一凛,随即发笑,“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顿了顿,又道,“你其实什么都明白,却装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清楚,却装作什么都糊涂。”
“国师不也一样吗?”
安戈痞里痞气的表情终于敛了回去,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看进封若书的眸子,深深道:
“明明什么都放不下,却要装作什么都放下。笑给别人看,哭给自己听。你我半斤八两而已,谁也超脱不到哪里去。”
封若书的眼神哀伤了一瞬,道:“自打霍邦死的那日起,我们就不一样了。”
“你说什么?”安戈像被谁打了一棍,身体往前一探,又被绳子拽了回去,“霍先锋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不可能!”
“我亲眼看他死在我怀里,还有假么?”封若书冷冷抬眸,“怎么,方羿没跟你说?也对,他要在你面前维持个忠义满怀的形象,怎会让你得知他派下五百杀手追杀于我最后我没死反而害得霍邦死于非命?”
安戈心里突突地跳,他一面伤心霍邦去世,一面着急封若书误会了方羿。
“猴哥不是这种人,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封若书哼了一声,道:“确实有误会......你心眼太过单纯,怎会意识到他城府之深,心肠之毒?”
“你认为是猴哥杀的霍先锋?”
“不是么?小安,醒醒吧,他这样的人,心中唯有千秋霸业,至于人命,在他眼中不过草芥。”
这话若放在从前,安戈铁定是会信的。初至侯府,方羿对他态度冷漠,安戈曾这样误解过他。但他与方羿日夜相处,世上没有第三个人更了解彼此,何况又经历了江山易主的那般风雨,怎会不清楚方羿的为人?
他倏地沉下脸色,挺直腰背,笃定着抬头,“该醒的人是你。我了解猴哥,他若想杀你,早在咱们四个逃命的时候就动手了。他若想篡夺王位,早在卫临寰找他的时候就点头了。他才不是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他如果面上跟你说不想要,那便是真的不想要。”
“可笑至极。时到今日你还在为他辩护!”
封若书听不得半点夸赞方羿的话,眼中已充了血丝。
安戈眉头紧锁,声音渐渐拔高:“国师,你何以变成了现在这样?霍先锋的死必然另有隐情,猴哥再权大势大,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号召五百个人来刺杀你们。”
封若书道:“就算他不行,他也可以借天子之手,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的方羿,便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曹孟德,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逃犯,三两人轻松解决的角色,他竟然派了五百人!除了他和你谁知道我身边有个无力超群的霍邦?除了他还有谁那么清楚霍邦的实力?”
安戈只是摇头,“你的推测已经定型,我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只告诉你,当日管瑶亲口跟我承认,刺杀你们是王后所为,如果你实在过不去这道坎,我可以陪你去跟她对峙。”
封若书的眸子一虚,“对峙,回宫?你让我自投罗网?小安,你当我傻么?”
安戈气得语噎,“算了,你现在就是个聋子。”在绳索里懊恼地挣扎了两下,“我说的话你又不听,想的办法你又不用,那你抓我来干什么?”
封若书的眼睛一定,道:“自然是要跟你打赌。”
“赌什么?”
“赌命。”
安戈急了,在绳索里挣扎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封若书嘴角裂开一道口子,阴鸷地笑着,如鬼似魔,“我要把王权夺回来,让方羿一无所有,身败名裂之后,杀了他!我们就赌,这场仗,谁会站到最后。”
他让安戈赌的,是方羿的命。
安戈心里很慌,避开他的眼神,“如果我不跟你赌呢?”
“你会的,并且......”封若书往前了一步,轻轻凑到他耳边,声音明明灭灭。
“你还会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十一小长假快乐~~~然而可怜的木木并不能去玩…………
第135章 刀剑相向(一)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 封若书侧着烛光, 颔首, 低眉,一门心思地擦拭蚩尤箭。
手指滑过张扬的狰狞蛇头,暗红的指甲在獠牙上摩擦, 像在抚摸情人的脸庞。他的指甲已然变成鲜红,似乎下一刻便要滴出血来。
“军师,有我在一日, 没有人能伤你。”
霍邦在世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楚,这一句尤深。
“傻子......”封若书喃喃道,“我总让我莫想着别人,多想想自己。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顾着我这无情之人做什么?不值当......”
“我, 马上便可以替你报仇了。冤死之人, 鬼魂要在仇人死后方能安息。这一次,换我守着你了。”
他对着空气说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与旁人谈天说地,一会儿今生,一会儿来世, 活脱脱半个痴人。
或许在很多年后来看, 亦或是局外人来看,封若书此行此举当真是愚昧至极。他的仇家不是方羿, 他却将所有的仇恨都加注在他身上。
但封若书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是天界上神, 他看不见发生在华泱城的一切,只能看到身边之事,听到身边之声。
他确确实实经历过,被平教追捕,口口声声喊:“没有人会救你,方羿更不会,因为你死了,安戈就无恙了。”
他也经历过,静和从遥遥远方给他传信,白纸黑字写着:“永定侯府生变,方羿心有不轨。”
他更是确切不移地经历过,霍邦一个人在外面拼杀,死前一刻,嘴中还在唤着“军师”。
那手持利剑的锦衣卫口口声声说“奉大王之命”,但王诏降世,他却看到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些颠覆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坚持和信念,将他一步一步推向沼泽,他曾经挣扎,却在挣扎中越陷越深,最后被悉数湮没。
站在制高点指责他和批判他的人,或许自己去尝试这样一段人生,还撑不到这么后头,早已将灵魂交付黑暗。
虽然,制高点的人知道,他是错的。
“你该醒了。”封若书放下长弓,走到始终沉睡的人面前。
这人是安戈。
亦或说,皮囊还是那皮囊,却不是以往的那个安戈。
他的西施咒被封若书解除,拿到了平教神功的心法。
这心法世代流传下来,只有教主一族的血脉方可习得。
所以,封若书练不了,只有给安戈。
然则,功夫强了容易不听话,容易惹出事端。
于是封若书一面让他练功,一面用黑胡子巫师的蛊术——摄魂令,将安戈的心神控制。
所以,此时的安戈,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傀儡。
他记不得想吃糖葫芦又不肯开口的小八,更记不得他捧在心尖上百般顾惜的方羿,脑中唯有一片混沌,控制他的人说什么,他便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