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67)
林傲雪听了这话,大致便明白眼下关内是个什么状况,北辰隆守关二十余载,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窘迫的情况,但都能挺过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自关内百姓对将军的理解和支持。
只要战事一起,关内缺了药材,那些药馆的医师们从不藏私,只要能帮得上军营的,都会挪一些药材出来。
林傲雪领了命,从北辰隆的营帐里出来,脸上也蒙了一层阴云,她转头看向依然耸立在灰黑天空下的邢北关城楼,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京中暗流涌动,北境战况险峻,皇帝不曾想过真正支援北境,甚至克扣补给给北境的粮草和药材,如此下去,北境还能支撑多久?
思及此,林傲雪长叹一声,将陆升叫上离开了军营,朝集市去。
虽然邢北关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集市上的百姓丝毫未受影响,林傲雪领着陆升走在街道上,陆升左顾右盼,颇为感慨地说道:
“寻常人家,烦恼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想着如何活下去,而我们,虽位处凶险的邢北关,但所想,无外乎也是怎么活下去。”
林傲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活着,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
死亡是与这个世界断开联系最快的方式,即便它能终结一个人的痛苦,却给身边的挂念着他的人带来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人们因为畏惧死亡而活着,却少有人能活得好。
每个人都在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对这些邢北关内的百姓而言,或许,柴米油盐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对邢北关的将士而言,守护身后的土地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
那对自己而言,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林傲雪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感觉时光熙熙攘攘,喧闹的街头,一边站着已故的父母,另一边,是云烟。
她活下去的意义,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只有复仇。
但是今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在她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顶着层层坚硬的外壳,破土而出,让她再一次,有了想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她忽然有些想见云烟,没由来的,想见一面。
“千户?”
陆升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林傲雪苦笑着摇了摇头,云烟远在京城,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走吧。”
她收回心神,继续朝前走,陆升一脸困惑,但也不好细问,便只沉默地跟了上来。
他们沿着集市的街道一家一家药铺问过去,但凡能挪出来的药材,全部收购下来,不多时,便来到福云庄外的街口,林傲雪记得从此处向左边的路口拐过去,还有一家药铺。
她迈开步子正要走,却忽然被陆升唤住:
“哎呀,千户,你看那边!”
林傲雪脚步顿住,疑惑地看了陆升一眼,然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忽而目光一凝。
但见那街道另一侧,在距离烟雨楼不算远的地方,有一家新开的医馆。一个女子正站在医馆门前,指挥几个小厮将医馆的牌匾挂上门梁。
那女子是林傲雪认识的,烟雨楼的姑娘,悦琴。
她再抬头看向上面的牌匾,上书“烟雪医堂”。
林傲雪忽然臊得慌。
心跳从一瞬间的静止之后就疯狂加速,直到突破她无法承受的节奏,让她冷肃的脸孔后,一双耳朵从耳根处飞快红了个通透。
她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仅仅一个烟雪医堂或许她还不敢确定,但连悦琴都在铺面上帮忙,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明明刚才心里还想着想见一见那个人,临到云烟可能真的来了北境,还如约开了个医馆,林傲雪却反而不敢过去了。
这个医馆的名字,也太丢人了。
“千户?那个医馆好像是新开的,咱们要不要过去问问?”
陆升没有察觉林傲雪的异样,露出一脸兴致勃勃的神情,这邢北的集市多一家医馆,他们能收购的药材便多一些,怎么都是好的。
林傲雪面上一窘,转身朝左边走:
“新开的馆子想必也没多少药材,咱们还是不去了吧。”
陆升愣了一下,虽然感觉林傲雪的理由有些牵强,但他又觉得自家千户说什么都是对的,便没有坚持,跟着林傲雪准备朝左边那条街走去。
“林公子。”
林傲雪疾行没几步,突然被人从后面叫住,她一听这声音,心里顿时大呼不妙,又羞又臊简直想直接装作没听见走了算了。
但她纠结的心绪中,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期盼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无奈又暗藏欣喜之情地回过头,看向将她叫住的悦琴:
“悦琴姑娘别来无恙。”
林傲雪主动出声打了招呼。
陆升感觉他家千户今天有点奇怪。
“林公子,既有缘路过,何不入医馆坐坐?”
悦琴目光幽深地看着林傲雪,那眼神好似饶有深意。林傲雪抿紧了唇,紧板着脸,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此间医馆,可是云烟姑娘开的?”
悦琴见林傲雪一开口便提及云烟,好像早就有所预料一样,心里初时残留的那几分念想彻底散去了,何况,眼下自家云姐姐也对林傲雪动了心思,她便更不该有什么想法了。
故而,听林傲雪问起,悦琴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云姐姐筹备了好一段时间,这不,前几日才刚盘下店门,明儿就开张了,林公子不若进来瞧瞧?”
林傲雪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药馆的铺面,瞥见门梁上的牌匾还觉得颇为羞耻,但悦琴主动相邀,她心里还是想见到云烟,便在纠结许久之后,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心里那点别扭劲,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言道:
“那便叨扰了。”
陆升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懂自家千户了。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原来林傲雪早就知道这家药铺是云烟开的,那刚才又为何要避开呢?待抬头看清了那药铺的名字,陆升的眼神忽而变得微妙起来,看向林傲雪的目光也带上了意味深长的感觉。
没想到这个药馆竟然是云烟姑娘开的,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行医坐诊很不容易,先前他还在感慨云烟走了,他们千户林傲雪恐怕要打光棍了,结果这不,竟然又遇上了。
陆升心里除了意外和惊讶,还有一丝侥幸和期盼,盼着自家千户那个榆木脑袋能早些开窍。
林傲雪现在无暇理会陆升怎么想了,她怀着极为奇妙的心情跟在悦琴身后走进那家“烟雪药堂”,堂子里布置得精致又不失大气,有几个小厮在堂里忙活着,打扫卫生,摆放桌椅。
通向里间药房的帘子用小勾吊起来拉向两侧,露出药房内正仔细清点药材的女人曼妙的身姿。
“云姐姐,你看谁来了!”
悦琴抬高了声音唤道,叫那药房中的人回过头。
云烟今日穿了一件浅粉色的短襟,下套素白襦裙,妆容恬淡,让林傲雪遥遥一看,便心神摇曳。她转过头来,见到门口呆立着的林傲雪,眼里绽开一蓬绚烂的烟火,照亮了林傲雪彳亍又彷徨的心。
“林千户。”
云烟笑着唤道。
林傲雪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竭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平静地开口:
“云医师久别无恙。”
她没问云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问她这一次要在北境停留多久,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平静,但她心里却早已沸腾起来,像是燃了一把火似的,将盖了厚厚雪层的严冬之景,烧得干干净净。
林傲雪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的情况,在她内心焦灼,绞尽脑汁想要找个话题的时候,云烟忽然言道:
“林千户可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林傲雪一愣,随后才猛的发现自己一身皮甲都没来得及打理,浑身血污,她刚下了战场,就被北辰隆派了出来收购药草,难怪她刚才和陆升一起,每走一家药馆,那馆内的小厮都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话会被一刀砍了。
林傲雪眼皮一颤,忽然坐立不安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落拓极了,与云烟久别重逢,竟没有收拾得干净些再过来,真是失策。
云烟见她不答,那冷肃的脸上,一双眼睛焦灼难安,云烟心里一沉,快步朝林傲雪走过来,抓起她的胳膊就要号脉,还有些焦急地问道:
“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傲雪猝不及防被云烟死死抓住,要抽手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无措地回答:
“没,没有。”
云烟探看一番,没发现什么伤势,这才放下心来,抬头又问:
“你既然刚从战场上下来,怎么不在军营里休养,反而到集市上来了?”
云烟总是这么敏锐,即便林傲雪还什么都没说,她就已经从林傲雪一身血污来到集市的不寻常举动看出端倪。
悦琴和陆升站在一旁,对林傲雪和云烟如此熟络的交流方式感觉颇为诧异,同时还有些好奇,但又心知不能过多干预,便安安静静地继续在旁看戏。
林傲雪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了,这件事说不得云烟还能帮得上她的忙,她便言道:
“方才邢北关爆发大战,军中死伤惨重,营里药材短缺,将军让我来集市上采买一些回去。”
云烟闻言,沉吟片刻后回答:
“我这医馆里也还有些药材,若你需要,便都拿去。”
林傲雪大惊失色,连忙摆手拒绝:
“使不得使不得!你明儿不是还要开张吗,我若将你馆中药材拿走了,你用什么给人看病呀?”
见林傲雪如此慌张,云烟却是笑了起来,唇角一勾,道:
“没有了药材明儿便不开张了,待我去宜平采买些回来再开,也是一样的。”
林傲雪的倔劲儿却犯了,她还是不愿给云烟添麻烦,便用力甩着脑袋,连平日里的凶煞形象也不要了,拧着眉回答:
“这样不成,大将军虽然让我们来集市上购药,但没让我们断了镇上药馆的活路,你不能不开张将所有的药材都拿给我们。”
林傲雪别扭极了,她觉得这是一个原则上的问题,不能因为她与云烟关系亲近一些就破坏了这个规则。
云烟被她这个样子逗得不行,真是个有趣又令人头疼的性子:
“为什么不成?我让你把药材拿回去你便拿回去,你怎么比我还墨迹?”
林傲雪被云烟斜眼鄙夷,陆升和悦琴二人对此既新奇又好笑,且意外极了。
“开张的日子有讲究,过了明儿也许要等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这怎能耽搁得起?你这药材我不能要!”
林傲雪有自己的坚持,说一不二,硬是不让云烟把药材拿给她。
悦琴在旁看得心急,陆升却是向着林傲雪的,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云烟干脆两眼一瞪,娇喝道:
“行了,既然如此,你便取一半药材去,咱们对半分,你照价给钱,我明儿按时开张,这样总行了吧?”
林傲雪一呆。
悦琴和陆升都吓得一缩脖子。
他们还没见过云烟生气,更是没见过林傲雪被凶,更更让陆升惊掉下巴的是,林傲雪被凶了之后居然一点火气也没有,竟跟他一样缩了缩脖子,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讷讷地回了一句:
“……行。”
哟嚯。
陆升嘴角狂跳,用了好大力气才没将那笑意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他一转眼,就与悦琴的目光对上,二者眼神相对,顿时心有灵犀,脑海里同时划过一个答案:
这两人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