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205)
似是听见了她的呼唤,云烟抬起头来看着她,那一眼中望不见尽头的凄楚忧伤,一下子就刻在林傲雪的心上。
云烟近在眼前,林傲雪却感觉,她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天堑,她惶然伸手,欲将她心上的人抓在手里。
但下一瞬,蛊虫腾空而起,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那数量,远远超过了林傲雪的想象。
比她以往见过的每一次,都更多,更张狂。
无数蛊虫不要命似的闯进禁军的队伍里,向着当中那个冷血又自私的男人扑过去。
第九章 争锋·下
眼看着蛊虫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 无孔不入地涌入乱军之中, 北辰贺骇然色变, 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已经预料到那些蛊虫的目的不止是禁军队伍, 更可能是要杀了自己,慌乱之下, 北辰贺嘶声怒吼:
“护驾!”
围在他身边的亲卫立马上前,将火把拿在手里, 竭尽全力阻止蛊虫靠近。
然而蛊虫的数量太多了, 光靠几只火把根本无法阻挡蛊虫来袭,北辰贺仓惶后撤, 那些蛊虫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化作一缕黑色的烟雾追着北辰贺去。
林傲雪心里像是坠了一块巨石,但见云烟将阙容缓缓放下, 而后起身,从腰侧取下那一支传自阙容的长笛, 抬至唇边, 眼里有摇曳的红芒一闪一灭。
随着笛音起伏,蛊虫的攻势越加迅猛, 林傲雪站在云烟身侧,她凝望着云烟眼角下延伸开来的妖冶花纹,那一条藤蔓般的痕迹被泪水濡湿,依旧是美的, 却凄美得叫人心中揪疼,难以自持。
她用力咬紧牙关,定了定心,又看了云烟一眼,吩咐两侧士卒保护好云烟,而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奔赴前线。
彻底击垮北辰贺,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云烟此刻要的不是宽慰,也不是陪伴,她要杀戮,摧毁北辰贺的骄傲,让那个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男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傲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不去考虑后果,不再犹豫彷徨,她此刻唯一的目标,就是从乱军之中,击杀北辰贺!
喧嚣之声越来越大,林傲雪一人一枪,化作一道雷霆突入战局,在蛊虫的袭击之下,禁军队伍惊乱仓惶,阵型完全散乱,先前的优势荡然无存。
亲卫护着北辰贺朝皇宫撤退,然而蛊虫却紧咬不放,北辰贺远远望着北境大军队伍中,那个姿态妖娆的女子,眼里闪着骇然的凶光。
他再一次失算了。
北辰贺对巫蛊之术极为忌惮,早先阙容隐藏得很好,只在北辰贺接走云烟,欲将之除去的时候才暴露了巫蛊之能。得知阙容回到北辰,北辰贺心有计较,他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南疆,授意南侧军队向外推进,以此威逼利诱南疆国君,掌控了阙容手中的势力情况。
南疆国君得知事情败露,唯恐重蹈当年覆辙,南疆弱国已经不住北辰血洗,便妥协交出一部分暗卫的控制权,和北辰贺达成协作,除阙容,以保南疆稳固。
北辰贺以为胜券在握,杀了六皇子,除去阙容,唯剩一个林傲雪孤掌难鸣,已没有人能阻止他的霸业。
岂料,他这霸业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却是他一直不曾放在心上的女儿。
云烟竟然修了蛊术!
遥遥瞪着仓惶逃窜的北辰贺,云烟唇角掀起轻蔑的冷笑,她两眼一闭,笛音抑扬顿挫,不绝于耳,那一梭毒虫扑入乱军之中,下一瞬,笛音猛然拔高,乱军之中骤起噼啪之声,那一只只毒虫竟在靠近禁军士兵的时候噼里啪啦地爆裂开来。
每一只毒虫炸裂之后都会溅开一蓬毒液,越来越多的士兵沾染,在战场上发了疯,惨叫声越来越凄厉,禁军被吓破了胆,甚至有人丢盔弃甲,临阵逃脱,禁军队伍颓势越来越明显。
与之对立的北境将士在蛊虫忽然出现的时候也惊起一阵惊惶,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些虫子根本不会攻击北境的人,他们目标明确,只有北辰贺!
北境将士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趁着禁军颓败,立马重整势态,乘胜追击,以压倒性的优势将禁军打得七零八落,死伤遍野。
身后护驾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北辰贺脸上的神态越来越扭曲,直到他身边最后一个人也扑倒在地,他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没有了从容不迫的气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失态和仓惶。
北境将士最后一次冲锋,其势高涨,摧枯拉朽地破开禁军的阵型,皇宫禁军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大军随着毒虫咬在北辰贺身后,他踉跄的脚步被一个士兵的尸体绊了一下,像个破麻袋似的飞扑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将他一身锦袍沾上泥渍和鲜血,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凄惨。
旧部亲兵围了上来,他们的人在这场战争中死了大半,余下两三千人,堵在北辰贺的去路上,却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
北辰贺匍匐在地,失去了一身尊贵,看起来落魄极了。
他一抬头,便在不远处拦路的兵将中看到了北辰泠。
“泠儿……泠儿!!”
他朝北辰泠伸出手去,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是你的父王啊……”
他的声音极为悲恸,像是从沙哑的喉咙中挤出来似的,满含绝望与凄楚。他是北辰泠的父亲,现下沦落至此,北辰泠不该见死不救。
但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疯狂的毒虫便追了上来,化作一蓬黑色的烟雾,一瞬间扑在他身上,将他的头颅,身体,甚至手脚,全都笼罩在内,从他的衣领,袖口钻进去啃咬着他的皮肉。
北辰贺伸出的手悬在空中,紧接着就是抑制不住的抽搐和颤抖。
战场上响起北辰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即将追上前去的北境士兵惊慌地停下脚步,他们面露恐惧之色,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眼前这一幕已经超越了他们认知中的任何凄惨景象,就算尸横遍野的战场,也不如北辰贺此刻所经历的让人心胆俱颤,汗毛倒竖。
那是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
北辰泠紧抿的嘴角透出掩饰不住的悲恸,但她没有朝北辰贺迈出脚步,也没有在最后一刻施以援手。在惨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她猛地将头撇开,极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才能勉强抑制在胸腔中激烈碰撞的情绪,和汹涌喧嚣的,如深渊般将她吞没的痛苦。
北辰贺的惨叫声渐渐嘶哑,再慢慢变得微弱,北辰泠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肩膀剧烈颤抖。
林傲雪执枪站在北辰贺身后,战事已了,皇宫禁军弃甲投降,只剩这一切罪恶的根源,还在伏地痛呼。
身后响起仓惶又混乱的脚步声,林傲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云烟来了。
士兵们惧怕极了,甚至没有人敢直视她的脸庞,因为这个模样妖媚的女人,就是造成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之景的推手。
她向前迈一步,她身侧的士兵就往后退一步,没有人敢靠近,也没有人敢阻止她的去路。
毒虫蜇人之后就会很快死去,它们从北辰贺身上剥落,像烂泥一样坠了一地,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让北辰贺疯癫。
北辰贺保留了最后一丝神智,浑身都是毒虫咬过的痕迹,青的肿的,污浊不堪,他目光浑浑噩噩,形容狼狈凄惨,一败涂地。
终于,云烟站在了他跟前。
他趴在地上,感觉一簇阴影从空中打落下来,叫他抬头之时,能勉强看清一张冷漠却艳丽的脸孔。
“毒妇……呵,不愧是南疆妖女之后。”
北辰贺气若游丝,却不肯低下扬起的头,他看着云烟,望着那一张与他记忆深处一个女人约有六成相像的脸庞,咬牙切齿地怒骂着。
“你错了,我毒,不是因为我娘,而是因为你啊,北辰贺,比起我娘,我更像你,所以才能和你一样,有这样一副狠辣无情的心肠。”
云烟站在北辰贺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自嘲,哪怕她再如何痛恨北辰贺,依旧无法更改她是这个男人的后代,他们血浓于水,是骨肉至亲的事实。
她厌恶,甚至憎恨这个身份,但她却又不得不承认。
林傲雪的心突然绞痛起来,她拧紧了眉头,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压得她呼吸困难,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让她的心在这痛楚之中不住发颤。她想张开双臂抱紧云烟,却又冷静克制地,将心里喧嚣的感情敛在眉眼之间。
在云烟身后不远处,垂头哭泣的北辰泠惊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云烟的背影,她的呼吸抽疼了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北辰贺气息奄奄,声音嘶哑,他用力伸出手,要抓云烟的衣角。
然则一杆银枪横空劈落,精准地扎进他的手背,将他的胳膊钉在地上。
“把他抓起来。”
林傲雪冷漠地开口。
立即有士兵蜂拥而上,将只剩一口气在的北辰贺架起来。
林傲雪拿枪尖挑起北辰贺的下颌,她目光冷锐如刀,在北辰贺抬眼与之对视时,掀起唇角笑了起来,她说:
“你还不能死,你欠的债还未还清,岂能一死了之。”
枪尖一抖,在北辰贺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把他带去宣德殿。”
士兵架走了北辰贺,林傲雪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云烟面无表情的脸孔,她犹豫了一下,而后提议:
“烟儿,我们……先安置前辈吧。”
她知道云烟心里此刻最惦念的一定是阙容,阙容身死不久,该好好安置。
林傲雪话音落下之后,云烟却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林傲雪,口中轻叹一声,言道:
“还有事需要你去做,乳娘这边,就交给我吧。”
这场夺宫之战胜了,但并非一切就结束了,林傲雪肩上的担子并没有解下来,北辰贺的确一败涂地,但林傲雪胜得也不光彩。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有一瞬间,林傲雪甚至怀疑,云烟的心中并无波澜。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云烟向来都是沉默内敛的性情,她不习惯将心中所思所想用最直接的情绪宣泄出来,她爱一个人有十分,表现出来的,只得两分罢了。
哀痛到极致,才下意识地想将自己脆弱的样子掩藏起来。
林傲雪不忍拒绝。
她轻抿着唇,犹犹豫豫,最后,应了一声“好”。
她们的目光有一瞬间对在一起,林傲雪一眼望进云烟深邃的眼眸里,在她幽深的眸子中泥足深陷,直到云烟转过身去,朝来时的方向走远。林傲雪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她忽然心中一痛,就好像,云烟这一转身,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但那虚无缥缈的感觉下一瞬就消失了,林傲雪眼里透出两分惶惑之色,心里有些慌乱,在强行将那一抹慌张的情绪压下去之后,她又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云烟的背影没入人群自重,她才转身走向北辰泠。
北辰泠的目光还未从云烟背影消失的方向收回,直到林傲雪站在她身边了,她才惶惑地抬头,颤着手抓住林傲雪的衣裳,眼里迷惘又空洞,脸上是快哭出来的脆弱神情,慌慌张张地问道:
“云姑娘……她……”
林傲雪目光平静,她知道北辰泠想问什么,便深吸一口气,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就是北辰贺和那南疆妖妃的女儿,是你的亲姐姐。”
北辰泠浑身一震,神情悲哀。
她虽然对当初宫中的秘辛不甚了解,但从隋椋的只言片语和这么些年以来,北辰贺对云烟的态度里,她也能明白,北辰贺的罪恶与云烟从出生起,便承受的孤独与疼痛。
她无法感同身受,但却没由来地,感觉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