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115)
邢北军连打两场大胜仗,这一次更是直接俘虏南部将士五万余,不仅充盈了邢北军的兵力,更是极大地打击了讨伐军的信心,让邢北关大军士气空前高涨。
战后例行打扫战场,林傲雪所领的一万尖兵死了七八百,裴青的队伍里也有两千余人战死,但相比于南部大军的伤亡,他们这一次的战绩依旧辉煌。
裴青哈哈大笑,直道此战打得痛快,林傲雪却只摇了摇头,没有过多激动的表现。
战场向来残酷,每一次两军对垒,都会死去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中,也许家中有娇妻留守,有稚童等候,也有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每一次战争时都提心吊胆,等待自家小娃得胜归来。
以前打蛮子的时候,至少还有家国之恨可以让将士们心中撑着一股气劲,然则王土之上内斗,却让人格外心寒。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曾经是他们的同胞,这些最卑微的小卒用他们的鲜血铺就了一个又一个野心勃勃的上位者的通天之路。他们没有选择,没有立场,只能服从,这是一个士兵的荣耀,却也是士兵的悲哀。
林傲雪心情沉重,并没有大胜而归的喜悦,她脚下所踏的这片土地,已浸染了无数国人的鲜血,铺了一层厚厚的尸骨。
从古到今,帝王将相,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场清扫结束之后,他们领着五万降兵回到宜平,做了短暂的交接,宜平的三万驻军在这一次的战事中依旧没有遭到太严重的打击,他们派出的两万弓箭手只战损不足百人,齐漠很高兴,心神振奋。
接连两场大胜让他心里渐渐有了些别的想法,也觉得当今天下,或许投靠北辰隆,才是唯一的出路。
林傲雪和裴青将战俘禁在宜平,并未立即返回邢北关,而是在宜平继续守了五天,落败逃窜的南部大军没有卷土重来,裴青这才让林傲雪带领三万兵马,将宜平城内的降兵分为数批遣送回邢北关。
林傲雪依言招办,先点了一万降兵,由三人押送一人,将降兵送到邢北关,随后又再领着队伍往返于邢北关和宜平。
北辰隆再一次获悉林傲雪和裴青二人在宜平城外大胜,极为高兴,很快命人将林傲雪带回来的降兵打散了编排进营中队伍,多余的人马则遣送去鄱岩和铭峥,经此两战,北境兵力大增,算上先前与蛮兵对垒时的损耗,整个北境已有三十五万兵马。
林傲雪回到邢北关后,心里萦绕的那股沉重之感渐渐散了,她无奈一叹,这些事情是以她眼下的力量无法改变的,人生在世,不得不承受某些痛苦,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这些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而她能做的,便是在这乱世之下保全自己,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她又想见云烟了。
她此行押送的是最后一批降兵,邢北关已遥遥在望,这一次任务结束之后,再请个假去看云烟吧。
战场太过残酷,她该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缘分,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多陪陪云烟,与云烟说说话,讲一讲她心里难过的,开心的事情,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放心倾诉的人了。
林傲雪吸了吸鼻子,哂笑自己忽然便感性起来,眷恋于云烟给她的温暖。
身在战场,心有挂念,这样的感觉,还不赖。
大军平稳前行,成功于日落时分抵达邢北关,守关的士兵见林傲雪来,纷纷笑脸相迎,高声唤着林参将,对林傲雪极为钦佩。
传令兵很快将消息送到北辰隆桌案前,北辰隆很高兴,下令让林傲雪先好好休整,余下时间自由安排,待明日再来述职。
林傲雪便趁着天色未晚,离开军营去了邢北集市。
医馆一如往常人来人往,云烟医术高超,所请的医师也颇具名望,烟雪医堂自初春开馆以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获得了极好的口碑,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云烟,不是因为她以往烟雨楼头牌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医者,获得了邢北关老幼妇孺的一致称赞。
林傲雪来的时候,烟雪医堂外边围了不少人,林傲雪走过去,站在人群外边朝内张望,便见一对夫妇在医馆中抱着个月大的孩子拉着云烟道谢,说是他们家小孩出生的时候不知因何缘故气息微弱,浑身青紫,眼看就要夭折。
却是因为听人说市集上新开的医馆有个妙手回春的女医师,便匆匆着人来将云烟请了去,云烟开了一副药,又在夫妻二人惊恐的目光中给刚出生的孩子施了两针,结果那小孩竟奇迹般地好转过来,不过数个时辰,就恢复了寻常婴孩的状态。
这夫妻二人哪里见过那么美貌的姑娘,又因云烟医术高绝,直道云烟是天上下凡的活菩萨,抱着孩子对云烟又哭又拜,四周围观之人纷纷叫好,一边拍手,一边点头高声称赞着。
林傲雪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医馆外,露在面具外的半边脸孔不由自主地松缓下来,情不自禁地露出两分笑意,那极致温柔的神情,仿佛有水润的柔情从她的眼中流淌出来。
爱情说起来简单,唯身在其中的两人最懵懂。
它最好的状态就是两人彼此欣赏,各自身上都有令对方着迷的光芒,她们之间不是相互索求,也不是穷困潦倒之人汲取对方身上残余的温暖,而是心心相印,明白对方是扎根在自己心里的一棵树,不惧艰难险阻,总能向着光芒照耀的地方努力生长。
因为有对方存在,所以她们才能成长,才能努力寻求希望,让各自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向往明日的朝阳。
身在人群之中的云烟好像心有所感,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穿过茫茫人海,一瞬间就落在林傲雪的身上。
那带着半块面具的人眼里流淌而出的盈然水光,像是直接淌进了云烟心里,从那颗种子破土而出的地方,悄悄灌溉进去,让她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很轻,却清晰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林傲雪朝她微笑,摇头示意她不用着急,云烟看懂了她的目光,便从容不迫地处理眼下的事情,直到那夫妻二人感激地离开,围在医馆外的人群也缓缓散了,林傲雪才从逐渐稀疏的人群中穿过去。
却在林傲雪即将与云烟重逢之时,旁侧忽然凑上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姑婆,拉着云烟嘘长问短,待云烟一脸无措之时,忽然开口说道:
“哎呀,云医师这般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不知可有妙郎相配?”
林傲雪站在五步开外,眼皮一颤,原来是个媒婆。
随着云烟的名声渐渐在邢北关传开,时日一久,知晓她名字的人不在局限于邢北关内富家子弟,反而是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知道在邢北关有个叫云烟的女医师,医术高超,妙手回春。
与此同时,最初因为畏惧烟雨楼背后的势力不敢妄动,或者顾忌云烟风尘女子身份的人开始蠢蠢欲动,打着云烟的注意。逐渐有媒婆出现在烟雪医堂里,时不时就来试探试探云烟的口风。
林傲雪微垂着头,眼里神光氤氤氲氲的,让人看不清她目光中的神色。
云烟有些着急,唯恐林傲雪误会了什么,便主动与那媒婆说:
“小女子虽还未婚配,但心中已有俊郎,姑姑往后不必再来了。”
那媒婆还想再多说两句,然林傲雪已重新抬头,忽而快步朝云烟走了过来,当众唤了一声:
“烟儿!”
林傲雪声线清亮,将那媒婆吓了一跳,待转头时,便见林傲雪大步而来,吓得她浑身一颤。若说云烟在邢北关已小有名气,那林傲雪之名便如雷贯耳。林傲雪入伍不足两年,从寻常士卒坐到参将之位,是邢北关百年来未曾见过的传奇人物。
她走到云烟跟前,斜眸瞥了一眼媒婆,脸上没有不悦之色,却不怒自威,微笑道:
“姑姑莫叫那钱财迷了眼睛,接了不该做的生意。”
那媒婆哪里受得住这般惊吓,又听明白了林傲雪的话外之音,立马叠声道歉,不敢造次,很快就告退了。云烟倒还未见过林傲雪这样一面,她惊讶地眨了眨眼,为林傲雪这突如其来的霸道,有些像是宣示主权的行为感到开怀。
她笑吟吟地看着林傲雪,方才担心林傲雪误会的焦灼心情在对上那人的眼睛时自然而然就散了去,她抿唇微笑,眼里有温柔的水光静静流淌,调笑着道了一句:
“你怎地这般吓唬人家?”
林傲雪亦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反驳:
“我心里不乐意。”
真是小孩子气。
云烟心里轻嗔一声,但眼里的笑却更浓郁了,她轻轻牵起林傲雪的衣袖,无奈地摇头笑道:
“你吓走了她,想必之后也不会再来了,你便莫再生气了。”
林傲雪站在云烟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看向云烟的时候,她就像变脸似的,将那冷峻的神情收了起来,嘴角的笑意变得真挚了许多:
“好,不生气,还有,我回来了。”
云烟也跟着笑,眼里涤荡着干净而喜悦的神光,笑道:
“回来就好,还没吃饭吧?这个点儿了,若你不急,我去给你弄些小菜。”
她没有问林傲雪战事如何,既然离了战场回到这个地方,她只想与林傲雪话话家常。
林傲雪哪里会拒绝,即便她此刻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她押送降兵回邢北关,只在路上啃了两块干粮,这会儿早就耗光了,但她还是欢欣地等待云烟替她准备那一桌好菜。
她跟着云烟去了后院,馆内小厮眼里的笑容越来越意味深长。
云烟让林傲雪自己随便坐坐,她就去了伙房忙活,林傲雪闲不住,干脆跟着云烟一同去了伙房,云烟也没有赶她走,任由她待在不大的伙房里,这屋子,好像有林傲雪站在里边,就莫名地变得温暖起来。
林傲雪靠着墙立着,脑袋微微一偏,见云烟熟练地摘菜洗菜,坐锅烧油,她主动走过去,从云烟手里拿过一根洗好的萝卜,道:
“我来帮你,切片切块还是切丝?”
林傲雪的刀法可是相当出色,而且她在寺庙修行那段时间,也曾经去过庙里的伙房帮厨,所以对于伙房里的差事,她并不陌生。只是因为她离开源名寺后,惯以男装示人,有道是君子远庖厨,军营里也有专门下厨的勤务兵,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再接触煮饭烧菜的事情。
唯一与这有些沾边的,还是年节时云烟在屋中养伤,林傲雪替她煮了几天清淡的米粥。
但是这小院也没有外人来,一直是云烟私人的空间,所以林傲雪也没这么多顾忌,听云烟说要切丝,林傲雪抄起菜刀,咚咚咚有节奏的敲击声便响了起来。
但见那萝卜先在林傲雪手中快而整齐地切做薄片,随后她左手一抹,将堆叠好的薄片放倒一些,刀口换了朝向,每一刀落下,挪移的距离都恰到好处,不多时,一整条白萝卜便在林傲雪精湛的刀法下变成一堆粗细均匀的萝卜丝。
云烟感到非常惊讶,同时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与怜惜。
她知晓林傲雪真实的身份,若是林傲雪家中没有那场变故,她以镇国公爱女的身份长大,无论如何是不会接触这些庖厨之事,也断然不能练就这样一手切菜的技艺。
但她心里又有些庆幸和感慨,得亏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和苦难的经历,将林傲雪磨练成如此令她着迷的模样,每个人身上都有遗憾,殊不知,正是这些遗憾让彼此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相逢,便是最好的年华。
在林傲雪切萝卜的这段时间里,云烟已将米饭蒸上了,随后她又接过林傲雪切好的萝卜丝,投入锅中清炒,林傲雪又飞快将两个青椒切成细丝,一同放入锅中,给白色的萝卜点缀了些青葱之色。
切丝的萝卜很快便熟了,云烟又佐了些调料进去,再翻炒几下,随后动作熟练地将其装入盘中。
云烟又说要做一道清蒸鱼,林傲雪便从旁边的水桶里将一条活鱼抓起来,手脚麻利地将鱼肚剖开,去了鱼鳞除了内腑,依照云烟的要求,将鱼处理干净,佐了姜丝蒜泥,撇开腥味儿,放入锅炉之中蒸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