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37)
而今她回了京城,更是能入京中的烟雨楼,可见,云烟身后,有一个能只手遮天的权贵。
如果是这般,云烟当初告诉她的,她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送来烟雨楼这一点,林傲雪便能想得通了。同时她也明白,为何云烟能如此多才多艺。
这京中的烟雨楼果真与北境的烟雨楼还是有所牵扯的,林傲雪在心中猜想,兴许是云烟的父亲为了巴结京中的权贵,将自己亲生的女儿送去那权贵手中,任凭其调用差遣。
这样的行为,对云烟而言,实在是莫大的伤害。
即便云烟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她身后之人的赏识,也得到了一定的地位,但她的名声,却被损害得干干净净。她是被自己至亲之人亲手推到这个深渊里,比起林傲雪,她更加不幸。
想来,她之所以会去北境,林傲雪心里也有了计较,像青楼这样的风尘之地,最易探听消息,她便是作为她身后之人的耳目,守在北境那样的苦寒之地,平白地耗费青春年华而难以脱身。
便也难怪,云烟平和的双眼中,时常有落寞与哀伤掩藏,她却总沉默着,不与人讲说,不与人分享自己的心事。便是林傲雪,也没能从她口中听到过一句怨怒之语。
初时林傲雪想不明白,而今才看得通透。她心中唏嘘的同时,也极为心痛,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和难过。
最让她觉得心疼的是,云烟明明自己都那么痛苦了,却还以无比温柔的态度对待她,同时,也拯救了她。
她想见一见云烟,这样的心情很是迫切,故而此后两天,林傲雪每天都来烟雨楼,却总是无缘得见,直到她问起楼前小厮,才听说云烟这几日都有要事在身,估计年前都不会来了。
林傲雪沮丧极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了客栈,等着年节之后,再看能否有机会与云烟见上一面。
郭文成这一次回老郭家,在大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成功得到了父亲的原谅,让他重新进了家门。
他家里虽然对他年后还要回北境颇有微词,但也不再限制他的行动,老父亲长叹一声,让他往后在边关一定要小心一些,打仗的时候,保重自身才最要紧。
郭文成一边应着,见老父亲说了两句,便红了眼睛,他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动荡,难以遏制地红了眼眶。
京中年味很浓,街上有人燃起爆竹,噼啪爆鸣之中,欢笑声,歌舞声,影影绰绰。郭文成打点好家里,又再来了一趟客栈,邀请林傲雪到老郭家去过年。
对此林傲雪虽然感动,但她却提前有了安排,只好婉拒郭文成的邀请,她没有明说自己是要去宗亲王府,只道除夕当日已有安排,郭文成也没有追问,便任由她继续留在客栈。
时至除夕,林傲雪晚间应邀前往宗亲王府,管家提前等在门口,见林傲雪来,便引着她入内,北辰贺见林傲雪来,竟主动起身,笑脸相迎。
府里宴席已经摆好,除却林傲雪之外,北辰贺还宴请了一些京中地位显赫的高官。让林傲雪意外的是,郡主北辰泠也独身坐在席间,而她身侧,竟无男客。
见林傲雪来,北辰泠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朝她道:
“林千户,别来无恙。”
林傲雪故作惊讶,微张着嘴,愣了一下,才俯身一拜:
“在下不知那日马车内竟是郡主殿下,此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宽宏莫怪。”
北辰泠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只觉林傲雪与寻常巴结宗亲王府的小官小吏并无二致。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形容寡淡,不再与林傲雪多言。
林傲雪也未将目光于她身上多做停留,北辰贺示意她落座,并拍手让府内下人去叫他先前准备好的戏班子。
戏台已在院里搭好,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起来,身着五颜六色戏服的戏子们开始表演,戏子们功底扎实,唱腔圆润,铜锣小鼓乒乒乓乓,院子两侧也有下人一同观赏,王府内气氛颇为热闹。
席间,北辰贺又与众官员闲谈起来,林傲雪则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北辰贺宴请她来此,已是给她极大的颜面,并不需时时照看着她。待一场戏临近尾声,有下人来报,说:
“王爷,云烟姑娘来了。”
林傲雪神情一震,又很快将那惊讶之色掩盖下去,但听北辰贺笑着说道:
“好,这场戏演完之后,便请云烟姑娘弹两首曲子,本王也有许久未曾听过云烟姑娘的琴曲了。”
林傲雪沉默地坐着,斟了一杯清酒,将酒杯拿在手中把玩。北辰泠无意间抬头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她,但见林傲雪神色沉静,并不热衷于与众宾攀谈,她又有些疑惑起来。
不多时,一场戏演完,戏子们有序下台,久别多日,林傲雪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云烟。
但见这一次,云烟身上着了红色的长裙,画了淡妆,形容秀美之中,又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优雅风韵,举手投足间,魅惑天成,倾城绝色。
不施粉黛之时已卓然出尘,而今刻意打扮的云烟,更是倾国倾城。
她怀里抱着一架成色上好的古琴,长裙拂地,翩然走上琴台,台下众多高官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若非这里是宗亲王府,有北辰贺镇着场子,恐怕会有不少人无意识地失态。
林傲雪坐在角落,遥遥朝台上一看,也不禁被云烟崭新的面貌所惊艳,她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云烟红裙翩跹的模样,那一点红芒晕染开来,让林傲雪有刹那的失神。
片刻之后,林傲雪收回视线,定了定心神,垂下目光,不敢再多看。她抿了一口杯中酒水,心里不由暗叹云烟当真风华绝代,是世间少有的绰约之姿。
琴音响起,一如往常,令人惊艳。
有戏子自告奋勇伴琴音舞剑,北辰贺欣然应允,戏子执剑于院内翩翩起舞,随琴音起伏,剑势亦或刚或柔。
众宾沉醉于琴音之中,亦沉浸于舞剑之人曼妙姿态内。
戏子踱步于众宾之前,离宾客席位渐近,忽然,她手中之剑一颤,打破了音律的节奏,人也一步迈出,化作一道疾风,将那手中之剑猛然刺向北辰贺!
事发突然,众宾陷入震惊之中,难以回神,而王府中的侍卫更是鞭长莫及,眼看那剑尖便要刺进北辰贺的胸口,忽有一梭残影嗖的一声射来,精准地打在戏子手腕上。
戏子吃痛,手中之剑一颤跌落,那扎在她手腕上,透骨而出的,竟是一支竹筷。
但她并不放弃,另一手迅速拔下头上发簪,双眼猩红,充溢着仇恨之色,用力将发簪朝着北辰贺的喉咙挥下去,势要取了北辰贺的性命。
北辰贺不会武功,也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尖锐的发簪距离自己的越来越近。
这时,林傲雪借由中途筷子飞出破了戏子一招的短暂时间,已欺身上前,她一把抓住北辰贺的肩膀,拽着他飞速后退,同时探出手去,截了戏子一击。
噗的一声轻响,发簪穿透林傲雪的掌心,鲜血晕染开来,她却面不改色,借此抓住戏子手腕,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戏子手骨崩裂,她惊声尖叫,疼得撕心裂肺。
林傲雪闪电般地出手,封了戏子穴道,王府侍卫也在此时纷纷赶到,将戏子反手擒拿,以免她再出手伤人。
但不等北辰贺发话让人审问,那戏子便自行咬碎了牙中暗藏的毒囊,两眼一翻,死得干干净净,也带走了她暴起行凶的原因。
侍卫长神态仓惶,跪地告罪:
“属下护驾来迟,还请王爷治罪!”
北辰贺虽受了些惊吓,但到底是站在权势顶端的人,他很快便调整好状态,压下惊惶之色,摆手示意侍卫先将尸体带下去,并命令彻查此事。
末了,他转头看向林傲雪,见她右手掌心还扎着发簪,鲜血淋漓,便高声道:
“请大夫来给林千户看伤!”
府内下人匆匆赶去找大夫,堂内众宾依旧惊魂未定,北辰贺扫了一眼在座宾客,面露无奈之色,道:
“今日府中有变,令诸位受惊,未能尽兴,是本王之过。”
北辰贺下了逐客令,一众大臣又哪里敢说北辰贺的不是,颇有眼色地纷纷告退。
院内琴台之上,云烟已退在琴旁俯首跪地,她垂下的目光中包藏了一抹极为复杂的颜色,有震惊,有慌乱,也有意外与惊喜。
她无论如何不曾想过,会在京城见到林傲雪,更是没想过,是在这宗亲王府的府宴之中。
除却一连串的惊诧,她心里还涌起一丝愤懑与无奈,方才,她看见林傲雪受伤了。
这个人总是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她总舍弃自己去救别人,也未免太傻,太善良了。
王府中自有常驻于内的大夫,老医师来得很快,他手法熟练地替林傲雪拔出刺入皮肉的发簪,再将伤口仔细包扎起来,叮嘱林傲雪伤口不可碰水,便退下了。
待医师走后,北辰贺问林傲雪她的手受了伤,今日要不便留宿王府,林傲雪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回答道:
“在下伤在手上,却非腿脚不利,便不多叨扰王爷了,只是……”
林傲雪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北辰贺示意她将话说完。
林傲雪斜眸看了一眼琴台上依旧趴伏在地的云烟,心里一颤,又接着说道:
“只是方才云烟姑娘一首好的琴曲被无故打断,在下还想听云烟姑娘将这曲子弹完。”
北辰贺显然没想到林傲雪会说出这样的请求,他愣了一下,这才哈哈笑开,言道:
“想不到林小哥还是懂得音律之人,好,便请云烟姑娘将方才的曲子重弹一遍。”
云烟领命起身,重新坐回琴前,她抚着琴身,眼角余光却下意识地瞥向林傲雪,见后者虽偏着头,但目光却自眼角流淌,与云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又刹那间远离,若不经意。
云烟唇角轻轻掀起一抹温软的弧度,让她更加明艳动人。
琴音再次响起,云烟的琴技并未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插曲而受到任何影响,依旧令人心驰神往。
从方才戏子突然出手欲杀北辰贺,林傲雪奋勇出手之时开始,北辰泠便有些走神。
一众官员全部告退,场内只余了北辰泠和一众侍卫,她先去询问了北辰贺是否受伤,而后才将目光落在林傲雪身上。距离近了,她能清晰地看到林傲雪侧脸的轮廓,感觉这张冷硬的脸孔,竟和曾经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
她眼中流露出深思之色,忽而主动朝林傲雪开口:
“不知林千户为何参军入伍?有千户这般身手,若在京中参加武考,想必武状元之位,便是千户囊中之物。”
林傲雪对北辰泠主动找她说话很是意外,她将目光从琴台收回,转头看向北辰泠。
后者与十多年前相比,样貌有了极大的改变,褪去了青涩,显出几分成熟,又有常年身居高位的雍容,远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与之相比的。
林傲雪压下心头的急怒与仇恨,不将一丝一毫的怨念表现出来,她并不隐瞒,将自己卷宗上写得那些东西一一道来,言说自己家住雀阳,后来蛮子屠了村,她侥幸躲过一劫,但是被大火烧伤了脸。
再后来她又说起自己进京寻亲,结果她那个远房亲戚病死了,家里人也搬走了,不知去向。
“在下曾经在京城街头乞讨三年,差点死在西边闹市,后来有缘遇见鸿鸣法师,才跟随法师一起去寺庙里修行。”
这些东西就算她不说,北辰贺也一定会派人去查,她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言及此处,北辰泠问她那一身武功是否都是在那时候练成的,林傲雪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是”。
听林傲雪说完,北辰泠眼里浮现出一抹失落的情绪,明知不是同一个人,却偏生无法遏制自己对一切与之相像的人和事都抱有不可言喻的期待,最后必然收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