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207)
说得好听一点,她是趁着乱世平叛上位,说得不好听,若非北辰贺如此专权,她也总有一日,会走到谋反的这一步来。
那时,她便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而她却想在局势将稳之时,将最大的骂名,最重的责任推出去,自己抽身。
“沐雪,你可还记得,你下山之前,为师对你过你什么?”
林傲雪牙关紧咬,眼里尽是挣扎。
“尊师叮嘱弟子,便要报仇,也需尽责,仁义,担当。”
鸿鸣轻叹:
“那你做到了吗?”
林傲雪颓然摇头:
“没有。”
未尽责,不仁义,无担当。
她胜了北辰贺,却赢得一败涂地。她手掌三军之权,却无开拓盛世的决心。她虽走到这一步,掌控了朝臣,天下唾手可得,她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不大气,无胸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鸿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叹道:
“旧制是时候结束了。”
不论是立嫡长的旧制,还是女性不得掌权的旧制,都该结束了。
那个位置谁都可以去坐,但鸿鸣不希望他的学生逃避责任,林傲雪既然有能力走到这里,她就有实力坐稳江山。
林傲雪沉默了许久,她眼里的犹豫和挣扎一点一点消解,最后化作深邃又坚定的模样,朝鸿鸣躬身一拜:
“弟子旦有所惑,还请尊师往后不吝赐教。”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意。
哪怕明知未来压力如山,她也愿意去闯,北辰泠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便让她替了北辰贺去承担这千古骂名。
鸿鸣眼中终于有了两分笑意。
林傲雪站起身来,向鸿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路朝宣德殿去。
北辰泠见鸿鸣入殿,亦走上前来,在鸿鸣面前躬身行礼,道了一声“先生”。
她和林傲雪幼时,都曾听过鸿鸣的课,叫先生,并无过错。
鸿鸣微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北辰贺纵然奸邪无耻,但他养的女儿,却格外惹人喜爱。
林傲雪的目光环伺四周,随后将之前未说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让整个宣德殿上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本将今日想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她站在宣德殿上,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将其翻开,从第一页第一行念起:
“北辰□□年秋,贺传信于鄱岩守城之将冉宏,蛮兵一万,于永安入境,取粮草百旦,兵缓半日而发,截千人以报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就连鸿鸣也不由自主地拧紧眉头,脸现讶异之色,文武百官更是惶然震惊,被亲兵架起来奄奄一息的北辰贺也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头。
岂料,这只是开端。
“北辰六五年三月,贺遣铭峥驻军郡尉何良,私撤东城驻军,蛮兵入境,隆大败亏输,帝震怒。”
“北辰六五年九月,……”
林傲雪每念一句,在场众臣就多惊骇一分,不止是震惊于北辰贺有如此通天的手段,在这么早之前,就已经染指边关之事,更是震惊于这么多年以来,整个天下被北辰贺玩弄于鼓掌之间,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端倪。
当她将整本账册上的东西念完,那些曾经亲近北辰贺的官员一个个面面相觑,脸现惶恐之色,但还是有人经不住疑惑,便上前询问:
“林将军,您方才所说的那些,可有人证?”
实在是这账册上的东西叫人难以置信,哪怕明知林傲雪如今掌控了皇宫,她没有道理假造账册,他们还是不能这么轻易就完全相信。
林傲雪闻言,眼里却闪过一抹讥讽的笑容,她抬眸看着北辰贺,笑道:
“若无证据,本将也不敢这么张口胡来!”
她将账册转交给老丞相,随后言道:
“这么多条记录,其中不乏有人在北境戍边的时候战死边疆,但是,并非所有提及之人都被灭了口,比如这个何良。”
林傲雪一抬手,对身侧的亲卫吩咐:
“将人带上来!”
当初只是一个郡尉的何良如今已是偏将,林傲雪在拿到账册,与薛仁义对了账本之后,就将这账本中所提及的,尚在人世北辰贺之走狗全部擒下拷问,倒是问出了不少东西。并让薛仁义安排将几个典型的随亲兵队伍遣送入京。
不多时,名唤何良的偏将被林傲雪手下的亲兵带上来,行至殿前,何良的目光落在比他更加凄惨的北辰贺身上,一张脸顿时煞白下来。两个旧部亲兵反剪着他的双臂,将他按在地上,让他无法挣扎。
“说吧,北辰六五年三月那一场败仗,北辰隆究竟是如何吃上的?事无巨细,全部交代!”
林傲雪扫了那人一眼,冷着脸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今天有点悬啊,能不能在十二点之前写够一万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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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平冤·下
何良被林傲雪冷漠的视线扫过,一张脸煞白如纸, 他咽了一口唾沫, 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 思绪纷乱。他在北辰贺手下那么多年, 为北辰贺所做的恶事也不是一件两件, 一时间他险些想不起林傲雪所说的六五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但他明白,他不能说自己不记得了, 只能垂着头,绞尽脑汁去回想。
前段时间, 他在薛仁义的拷问之下坦白了许多东西, 他挨个将那些事情回想一遍,才隐约忆起, 六五年铭峥失守,是因为他接了北辰贺的暗报,偷偷将布防的人撤了。他喉头一动, 牙关紧咬,哑着声音将经过坦白, 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 当初接触到的一些人他已经记不清了。
“除此之外,你还替北辰贺做过什么?!”
在他认真坦白之后, 林傲雪又问了一句。
何良深吸一口气,一边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说,十数年间, 因为他经手,而使边关出现些动荡的事情,竟有六七件。
纵然林傲雪没有问,他还说了自己如何获得北辰隆的信任,如何避开北辰隆的眼线,唯恐自己说得少了,说得不够明白,林傲雪就会给他用刑。
他已经怕了。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北辰贺面如死灰,已经连争辩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傲雪面露冷笑,旋即又让底下的亲兵押了几个人上来,让他们承认自己往年替北辰贺做过的事情。一条一条,有理有据,而且其中有很有一部分都能找到证据,北辰贺跳进邢北河也洗不干净。
他这些年做的恶事太多,就算再如何小心,也有漏网的,没有处理干净的线索。
以前是因为他只手遮天,没有人敢查,但现在,北辰贺已是阶下之囚,他们包庇北辰贺,讨不到半点好不说,还会死得更快。
等这几个人将北辰贺的罪状一一列了出来,朝堂中先前与北辰贺走得近的文臣们面面相觑。
北辰泠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足勇气迈步走了出来,站在林傲雪面前,对文武百官说道:
“十四年前,镇国公府一夜之间满门尽灭,想来这件事情大家都还有印象。”
镇国公府因通敌之罪被皇帝灭了满门,而且事发突然,让人始料不及,一场大火之后,再没有人敢提及镇国公宁义云的名讳,皇帝还将此时载入史册,这一污点,将镇国公以往数十年间镇守边关,抵御蛮族的功绩抵消得干干净净。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那时候只要人在京中,没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情,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骂声一片,朝堂上对此却避而不谈,如此诡异的事情,他们当然都有印象。
联想到刚才林傲雪摆出来的那些北辰贺的罪状,北辰泠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只是让这些官员感到意外和震惊的是,揭露北辰贺罪行,替镇国公府鸣冤的人,竟然会是北辰贺的女儿北辰泠。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北辰泠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红唇微抿,不去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也不让自己去看他们怪异的眼色,而是整理了一番思绪,继续说道:
“当初只说从镇国公府查到了通敌的文书,但这文书究竟因何存在,却没有确切的依据,已故皇帝并未派人擒拿镇国公,没有判刑,没有审问,直接派人将整个镇国公府屠杀一空,再一把火将所有证物烧得干干净净。”
群臣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包涵着不一样的意味,林傲雪直至此时都没有吭声,任由北辰泠继续讲述:
“当初之事疑点重重,却没有人敢深究,但许是老天爷不肯让镇国公这等良臣蒙冤,镇国公的女儿宁沐雪,却意外地逃过一劫!”
此言一出,宣德殿上哗然一片,甚至比刚才林傲雪捧着账册,念出北辰贺的罪行时,更加惊恐不可置信。群臣眼露震惊之色,彼此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发声。殿上骚动了好一会儿,鸿鸣法师却在此时发声:
“此女逃过死劫之后,因缘际会之下成为贫僧座下弟子,修武十年,女扮男装从军征战,所获战功无数,秉持其父保家卫国的初心,将草原蛮族彻底挡在关外,如今北辰贺野心膨胀,妄夺王位,也是此女,领兵出征,平定叛乱!”
文武百官已经像是被雷劈傻了似的,瞪圆了眼睛,嘴里嗬嗬有声,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聚在林傲雪身上,但见林傲雪身姿挺拔,一身将服英姿勃发,任谁也无法将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将军和一个柔弱的女子联系起来。
林傲雪闭上眼睛,每当她回想这些年来的事情,心里总有一股无法抑制的疼痛不住纠缠,是仇恨,也是血泪。
她用力摘掉自己头上的发冠,长发如瀑,十四年来,第一次以另一种决然的姿态,站在众人眼前。
“不错,我就是宁沐雪。”
她唇齿微掀,一字一顿,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整个宣德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跟随林傲雪来到宣德殿的亲兵也一个个愣住,虽然刚才在战场上的时候听北辰贺指证林傲雪就是当初镇国公府的宁沐雪,但也只是在军中引起了一些骚乱,毕竟林傲雪的声望在那里,他们即便心中有所怀疑,也不敢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相信,林傲雪真的是一个女人。
北辰国是以男性为尊的帝国,女子多是男人的附属品,是他们用来炫耀的资本,少有男性能真正尊重女人,他们也不认为女人能比他们优秀。
但是,数年之间杀敌无数,在战场上悍勇无畏,率领北境将士将蛮族彻底击退,打入草原内部,击杀蛮族王子的林傲雪,力排众议,坐上三军将位,将边关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林傲雪,于乱军之中勤王,将奸臣北辰贺彻底击败的林傲雪,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事实让无数人感到震撼,甚至难以接受。
但她站在那里,纵然肩不宽,背不厚,却如同一座山岳,让人望而生畏。
“当初,北辰贺将一纸与蛮族勾结的文书藏入砚台,送给家父,东西才刚送上门不足一日,便有人来抄家,将证物从砚台中搜了出来呈递入宫,皇帝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查证的过程,就屠了宁府满门。”
“我今日站在这里,就是要为父亲鸣冤,他没有通敌卖国,是北辰的有功之臣!”
林傲雪断喝道,其言凿凿,掷地有声。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能看得出来,北辰贺已经彻底倒台,连鸿鸣法师都已出山为林傲雪作证,天下已被林傲雪拿在手里,以后这江山是否还姓北辰都已经成了不定之数,他们若不时时务,还想站在北辰贺这一边,那么他们恐怕再没有机会走出宣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