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188)
林傲雪猛然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将隋椋的胳膊扶住,隋椋因此没有摔在地上,只轻轻往林傲雪身上靠了靠。
林傲雪鼻头一酸,她诧异地发现,隋椋很瘦,他的胳膊上已经没有多少肉,除了皮便是骨,距离她上一次见到隋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那一次隋椋为了不让她暴露身份,硬是用自损的方式换取了北辰贺对林傲雪的信任,隋椋因此被北辰贺抓走,林傲雪连救他的机会也没有。
后来她在北境听裴青说隋椋已经被人救出来了,但双腿已废,那时候她虽然难过,倒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是好的。
然而今日亲眼见到隋椋,林傲雪才震撼而痛心地发现,隋椋几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身上壮硕的肌肉已经所剩无几,腿脚不便给他带来的影响超出了林傲雪的想象,想必他被北辰贺抓走的那段时间里,受了不少酷刑,北辰贺不仅废了隋椋的双腿,更是连他的一身武功也都废去了。
隋椋原本不足五十岁,去年林傲雪见他,他看起来像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而今重逢,在林傲雪眼中,隋椋却已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垂垂老矣。
她无法想象这一年隋椋是如何度过的,原本拥有高强武艺的一个人,如今只能呆坐在小院里发呆,若不是隋椋心智坚定,恐怕早已疯魔。
“椋叔……”
林傲雪颤着声唤了一句,隋椋神情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时间相顾无言,老泪纵横。
“雪儿。”
隋椋的嗓子很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林傲雪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忍住,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却只能勉强应了一声:
“我在。”
北辰泠站在一旁,看到这样的景象,眼里也有了一层雾气,她无奈地撇开视线,红唇轻抿,才能勉强抑制住落泪的冲动。
“好,好啊!”
隋椋连续说了两声好,他情绪激动,抓住林傲雪手腕的双手在不住颤抖。能再见林傲雪,他此前一年所受的那些苦难,都是值得的。
“椋叔,您先坐下。”
林傲雪扶着隋椋,唯恐他不小心摔了。
隋椋闻言,依言重新坐回椅子上,林傲雪将落在地上的薄毯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再提隋椋将其盖在他的腿上,并主动开口:
“椋叔,雪儿回来看你了。”
隋椋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林傲雪,眼里很是欣慰,当林傲雪将薄毯给他搭在腿上,他偷偷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然后再一次伸手抓住林傲雪的手腕,对她说:
“回来了好,雪儿,椋叔有话要与你说。”
林傲雪点头,北辰泠将林傲雪送到,自己身上的任务也算完成,便主动言道:
“那我去外边等着。”
她话音未落,隋椋便转过头去:
“泠郡主不用回避,这些话,你也可以听一听。”
北辰泠闻言一愣。
在此之前,她虽然设法从北辰贺手中救出了隋椋,但隋椋从未真正信任过她,任她做了那么多努力,也只从隋椋口中得到一句,宁沐雪尚在人世而已。
此后不管她如何追问其人下落,隋椋都不再开口了,好在北辰泠在发现林傲雪是女子之身后,就花了好些心思去查,才渐渐锁定了林傲雪就是宁沐雪。
今日她将林傲雪带来小院,便也彻底获得了隋椋的信任,隋椋让她留下,她自没有再走的道理,便与林傲雪对视一眼,安静地站在一旁,等隋椋继续说下去。
隋椋拉着林傲雪的手腕,唯恐他一松手,林傲雪便不见了,眼前这一切,只是他求而不得的一场梦境而已。
好在林傲雪一直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他能看得见,摸得着,这个让他寄予厚望的晚辈,真的出现在他身边。
他呼出一口热气,拍了拍林傲雪的手背,然后示意林傲雪和北辰泠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下来,这才开口:
“雪儿,泠郡主,我现在与你们说的东西事关重大,你们听过后记在心间,切记出了这方小院,便莫宣于第四人之耳。”
林傲雪和北辰泠对视一眼,随后恳切地点了点头:
“椋叔且放心。”
隋椋口中沉沉一叹,这才开口,将压在心里的事情缓缓道来:
“雪儿,当初椋叔走了许多关系,暗中做了很多调查,终于探到了镇国公府被陷害的真相。”
林傲雪神情一肃,北辰泠也皱起了眉头,林傲雪喉头一动,双拳下意识地攥紧,而后问道:
“椋叔,你是说,你弄明白了北辰贺为何要对我父亲下手?”
隋椋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爆出一蓬精光,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仇恨,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错,起先有害宁大将军之意的人只一个北辰隆,但北辰隆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对宁大将军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真正给了宁将军致命一击的人,就是北辰贺。”
说到此处,隋椋侧目看了一眼北辰泠,但见后者目露深思之色,却未有旁的情绪起伏,隋椋暗自点头,而后继续说道:
“说起来宁大将军也是遭了无妄之灾,早些年他入宫参加宫宴时,不小心撞见一出皇家的丑事,他宴上饮酒微醺,外出透风,却碰见了宗亲王北辰贺与皇帝的妃子私会,他惊惶之下叫北辰贺发现动静,好在他及时撤走,并未让北辰贺认出身份。”
隋椋说到此处,林傲雪已脸现震惊之色,北辰泠也诧异地瞪大双眼,惊道:
“王爷和妃嫔私会?”
北辰贺在京城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他只有一任王妃,便是北辰泠的母亲,北辰泠幼时,王妃身故,北辰贺一直没有续娶,故而王府也就只有北辰泠一个郡主。
岂料今日她们竟从隋椋口中听说,北辰贺和皇帝的妃嫔有染,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且不说皇帝将如何震怒,光是天下悠悠之口,就足以让北辰贺身败名裂。
林傲雪眉头紧皱,震惊地回问了一句:
“想必后来北辰贺查到了是父亲那日撞见了他的隐秘。”
隋椋冷笑一声,点头道:
“是也不是,说起来,这祸事还是大将军自己惹上的,那日他撞见北辰贺与妃嫔私会之后,便将此事埋在心里,谁也未曾提起,这个秘密一藏,就是十几年,直到有一回,北辰贺来府上拜访,将军饮了点酒,将此事说漏了嘴。”
林傲雪心头一紧,宁义云将此事说漏了,对方还是北辰贺,以北辰贺的聪明,哪里猜不到多年前的事端,他们表面再好的兄弟情也抵不住北辰贺对宁义云的猜忌,有了这档子事,北辰贺不可能不除宁义云。
“大将军事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他才备了金钥匙,将手底下的势力悄悄藏起来,同时还写了文书上奏,打算辞官归隐,岂料祸事来得比他预想得更快,他根本没来得及应对,那一封请辞的奏折在递到皇帝案上之前,镇国公府便被满门屠杀。”
北辰泠的脸色沉下来,林傲雪也攥紧拳头,原来这就是当初镇国公府被灭门的真相。
多么荒唐可笑。
一百多口人命,就因为宁义云醉后失言,抖出了他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而北辰贺对宁义云的敌意,过了十几年,也不曾消解。
亏得这两人在人前还是一副至交兄弟的样子。
林傲雪咬牙切齿,北辰泠抬眸看她,眼里神色复杂,她也未曾想到,真相竟是这个样子。她原以为北辰贺已足够让她失望,却不料,原来北辰贺的狠毒和虚伪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从一开始,就是北辰贺的错,他却因为掩盖这个错误,一错再错。
宁义云已将自己所见的那一幕掩藏起来,没有主动招惹北辰贺,却依旧迎来这场无妄之灾。林傲雪气得浑身发抖,北辰泠探出手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没有说什么宽慰她的话。
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无法给林傲雪安慰的。
说起来也是可笑,因为她对于林傲雪而言,已是仇人的女儿了。而今她坐在林傲雪身边,听着隋椋讲述他父亲犯下的罪行,而她还与林傲雪等人集思广益,想着去怎么对付北辰贺,北辰贺作为一个佞臣很是成功,但他作为人父,却极为失败。
林傲雪深吸一口气,而后沉沉地闭上双眼,过了许久才又睁开,她眼睛里的仇恨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将仇恨表露在眼睛里,对她而言是极危险的。
“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
她的肩膀垮下来,眼里有深思,更有痛心和无奈。
镇国公府的惨案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如今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人能替宁义云鸣冤。如今北辰贺权势滔天,就连皇帝也无法压制北辰贺,林傲雪要想复仇,更是难上加难。
隋椋眼中神光微微闪烁,他抬眸看向林傲雪,伸手抓着林傲雪的手腕,神态凝重地说道:
“以如今的情形来看,北辰贺多半想谋权篡位,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日渐衰颓,且因为去年旱灾,天下百姓对皇帝的怨声越来越高,反而是北辰贺渐渐拉拢了朝中大臣,开始掌控朝政,控制实权。”
林傲雪听得认真,她也对此有所猜想,北辰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除掉北辰隆,又想方设法搞臭了皇帝的名声,还私下拉拢朝中重臣,若说他对皇位没有想法,林傲雪说什么也是不相信的。
而今林傲雪得知了当初事情的真相,以皇帝如今的状态,他们要想依靠皇帝来替宁义云鸣冤,那极不现实,但至少,他们不能让北辰贺奸计得逞,皇帝要设法除去皇帝,他们就要想办法将皇帝保下来,或者,扶持一位新的皇子坐上皇位。
林傲雪正思索着,却听隋椋的声音又响起来:
“近些年来,皇帝膝下皇子一个接一个暴毙,除了早年夭折的四皇子之外,三皇子膝盖中箭已废,五皇子出征北境被杀,宫中又有两名皇子无故病逝,仅余一个六皇子,还不足五岁,撑不起大局,皇宫中的力量,已经被北辰贺掏空了。”
隋椋越往下说,林傲雪心里便越沉重,眼下局势已经到了极为严峻的地步,说千钧一发也不为过。
若是北辰贺手里还有兵权,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只要皇帝一病逝,只有一个小小的六皇子可以继位,六皇子年幼无知,必将由北辰贺当政,日后时日久了,六皇子无论因为什么缘故中途殒命,北辰贺坐上皇位,将不费吹灰之力。
而北辰贺眼下所做的,已不止是为了一个皇位,他是要名正言顺,甚至为后续未来的发展做出打算,他不仅要登帝位,还要在万人拥戴之下,坐上那张龙椅。
所以,他迟迟没有动手。
但有心之人都明白,那场变革,或者称之为浩劫更加准确,很快就会到来。
他们不禁思量,以他们手里的力量,能否阻止得了北辰贺?
“若是等北辰贺动手,那局势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说这句话的不是隋椋也不是林傲雪,而是从方才开始,一直在旁默默倾听隋椋讲述的北辰泠。林傲雪和隋椋同时转过头去,但见北辰泠眉头紧锁,眼里透出两分深思之意,又继续说道:
“以椋叔方才所言来看,北辰贺已经将万事都准备妥当,如今只欠一个东风而已,想必要不了多久,京中就会传出皇帝病逝的消息,我们不能如此被动,必须在北辰贺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作为北辰贺的女儿,北辰泠此刻竟在为林傲雪等人出谋划策。
隋椋惊讶地看向北辰泠,他原本以为,就算北辰泠对他们没有敌意,也不会主动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然而北辰泠却好像比他所预料的,更加豁达,也更加憎恶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