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死亡这档子事(196)
顾阙又喊了一遍。
他这大半生的愧疚,大半生的悔恨,简直要把他自己的心肝揉碎杂在这句“二哥”里。
自顾平安这个最疼他的二哥走后,顾阙忍不住的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一遍遍的想着一遍遍的拷问着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让自己的二哥就这样离开,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自己当时有能力护住他,他二哥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顾阙这些年来常常梦见那个雨夜,顾平安从墙头往下跳去的时候他拉住了他。
时空被错开了,梦里他的二哥留在了家中安稳的太平的生活了一辈子。
顾家人一个都没出事,战争也没有打响,他们一家人吵吵闹闹但永不分离。
可梦是会醒的,梦醒之后便能照得现实有多么荒诞无常。
顾阙早些年漂泊的时候,有时爱做这些梦,有时又怕做这些梦。
但无论如何梦就是梦,后来就连梦顾阙也都很少做了。
梦里人的面目也都模糊不清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再见到他二哥。
当陈久与顾阙说了老宅的事后,挂了电话,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恐慌,他控制不住的去想。
他二哥死的时候怨他吗?他恨他吗?
全家上下都在逼他,一步步的逼他,硬生生的逼他逼进了死路里。
顾阙呆在家中,他只能旁观,他是旁观者是沉默者,是往他二哥胸口捅刀的家人。
在他二哥的灵堂上,顾阙厌恶自己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如果他的过往没有那么的不学无术,如果他能像大哥那样有地位有势力,那他是不是可以护住他二哥,护着他二哥一辈子太平安稳,不用因为只是爱着什么人便逼的没了命。
那时的顾阙厌恶着自己的弱小,在惨白的灵堂上,他起了誓要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高处去,护住所有自己在意的人。
后来的年月里,只要他有任何懈怠便会把自己在灵堂上的誓言翻来倒去的念上几遍。
即使走到最后,他的身边已经不再有熟悉的人了,但顾阙依旧往前走着,没有终点没有目的的往前走着,这近乎成了他的一种执念。而当日那灵堂上的誓言就是他自己为自己的执念戴上的枷锁。
“二哥……你怪我吗……”
顾阙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他沉在那个雨夜里,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原本以为还要走很远,但恍惚间却到了终点。
顾平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脑袋。
见着顾阙的模样,他忽的由哭转了笑。
“我怪你干嘛,哥不怪你。”
“是哥不好,哥没和你说一声就走了,你应该怪哥。”
说着顾平安搂了搂眼前的弟弟,这个家里与他最好的弟弟。
雨夜的雨停了。
顾阙愣愣的看着他哥,看着他的哥的笑。
“二哥……”
他又闷声喊了一句。
顾平安连忙哄他,像小时候一样。
“不哭不哭,阿阙不哭。哥没事,哥好好的呢……”
一旁的顾庭杰看到现在已经看傻了,不是说好的曾舅妈吗?怎么他又多了个曾舅公?
他看了看沙发上的陈久,人是陈久带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此时陈久却没能管顾庭杰震惊的情绪了,他拿起手机对顾阙就是一顿狂拍。
顾部长哭鼻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新闻。
顾阙居然还会哭鼻子。
陈久靠在甘离怀里拍了个尽兴。
好半天才见着顾庭杰在看他,他递了包薯片给顾庭杰示意他先坐下来稍安勿躁。
顾庭杰接过了东西在他旁边做了下来。
陈久悄悄的侧过身和他说。
“这是你第三个曾舅公,顾阙。”
“他没死,一直活到了现在。我原先不是不想和你说。”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庭杰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顾阙和顾平安。
“我想和你说来着,但是这毕竟是你们顾家的事……”
毕竟是家事,还是自家人解决为好。
顾庭杰明白陈久未说出的意思,但他还是有点气,泄愤似的打开了薯片“咔嚓咔嚓”吃了起来,成为了这幕和谐家庭画面的唯一背景噪音。
他既郁闷又震惊,但都震惊都不知道震惊哪头。
是震惊他又多出来一个年轻的曾舅公呢,还是震惊他这原先死去的曾舅公又活了过来,而且还活了这么多年呢?
陈久看出来顾庭杰的郁闷,他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杵了杵顾庭杰,安慰道。
“别着急,我一会就带你去找你的曾舅妈,很近的,一会就能找到。”
顾庭杰将信将疑的看了陈久一眼,继续啃着薯片。
陈久摸了摸鼻头忍不住嘿嘿的笑了两声,退回了甘离的怀里。
好在没一会,顾平安就把顾阙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他们一人一鬼来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顾平安给顾阙讲了讲他是怎么从顾家阁楼上醒过来又怎么被顾庭杰当成厉鬼,最后捉鬼不成反倒相认的。
顾阙听着心里不好受,也给他二哥讲了讲他二哥去世之后顾家发生的事。以及他自己怎么死去又活来的。
陈久和甘离连同顾庭杰也在旁边听了个大概。
第152章 1932年春
那是1932年春,顾阙醒的时候天还很冷,他听到他的坟前有老鸹在叫。
一下又一下扰人清觉。
于是他便被吵醒了。
谁也不知道他具体怎么醒的,反正现在他和陈久他们说只说自己是被坟前的乌鸦吵醒的。
顾阙一贯嘴里没几句真话,陈久也只嗑着瓜子当听个故事,反正是听故事所以也不在乎真假了。
顾阙被吵醒之后发现自己还能动,于是便掀翻了棺材盖钻出了埋自己的坟。
其实说起来顾阙死后,灵魂还是有意识的,但即使有意识也跑不远。只能待在自己的身体周围,看着灵堂上一众下人仆从对着他的棺材干嚎。
来吊唁的人少之又少,顾家一下子死了两个少爷办了两个灵堂。
难免顾此失彼,他大哥的空棺材面前人来人往,倒是显得他这边门可罗雀了起来。
父母亲朋都忙着在他大哥的灵堂前接待吊唁的客人,守在他棺材面前哭的最凶的大约是从小跟到大他的小厮了吧,不过按顾阙从小到大对他的观察,这小子哭那么凶估计是故意的,为了等会肿着眼眶好讨赏钱。
停灵七天。
顾阙的鬼魂坐在自己棺材上时,也没在自己的灵堂前见几眼父母,倒是他小妹时不时的还会过来给他烧点纸和他说几句话。
但也大多是自言自语,毕竟人鬼殊途。
顾阙倒也不怨什么,毕竟他和他爹生前也就相看两厌。
他二哥死前,他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和他爹说两句话,后来在老宅里见着他哥的尸首了。他便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在他二哥的灵堂前守了七天,七天之后他便拎着行李去他哥的军营里参军了。
他爹在老宅里怒吼着要把他腿打断,原本他爹是想让他接他二哥的班,要么从政要么经商,要么从政经商一把抓。
两个精贵的瓷器绝不能放一个篮子里,这是他爹的原话。
是呀,三个精贵的瓷器已经不小心打碎一个了,依着奇货可居的说法,剩下两个合该更珍贵才是。
但奈何精贵的瓷器不想当瓷器了,当他管家带着一堆护院和小厮去军营里捉人的时候,顾阙不逃也不避。
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两把从军营里顺出的枪,一把对准自己的脑门,一把对准对面的管家。
谁往前再进一步,他就给那人陪葬。
顾阙记得,他那时是这么说的。
之后顾阙便随身带着那两把枪,到了夜里便把枪枕在枕头下,也并不是为了防范着什么,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做一个精贵的瓷器。
这样一带便带了三年。
在三年来,顾阙在他大哥的军营里,从一个刚入伍的小兵一步步的干到了上尉。
那是三年之前,他大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