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死亡这档子事(182)
顾朝回来之后,城里的政府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在城里大批的搜捕着他们口中的乱党,这其中就有顾平安所加入的政党。
侦缉队每天都得巡好几趟街,一批一批的往警察厅里逮人。
一时间城里风声鹤唳,寻常的百姓们见着“灰大褂”们都胆寒。
顾平安知道,这是战争还没结束,南京那边就忙着过河拆桥铲除异己了。
但无奈,他们眼中的异己倒也是势弱。
那段日子,顾平安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成天的呆在自己暂住的院里,原地踱步。见着自己熟悉的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批捕带走,最后成为城郊荒地里一具看不清面目的尸首。
顾平安没有办法,他知道这是南京那边直接下发的命令,在混岭。就算他去求他大哥顾朝,顾朝护得了他们一时,也护不了他们一世。
在这样的日子里,几乎前一天还给他送饭的人,还与他聊天的人,后一天就会坐在侦缉队的老虎凳上。
大多数人坚持住了,至死也没吐露出同伴的一个名字,少部分人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便扯出了更多的人。
顾平安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个组织在混岭城中藏的有多深,又有多少人和他一样自愿加入了它。
这并不是一个小组织,文人墨客贩夫走卒,这个组织里几乎藏进了众生。
可能是他们心怀着众生,于是众生便都愿意接纳他。
顾平安好几次想提笔给他大哥写信,希望他大哥能否救一救自己身边的人,但都被组织中的人拦住了。
他们说这件事牵扯的已经够多了,即使把顾家再牵扯进去也于事无补,反倒只是会再连累更多的人而已。
就这样过了近一年,到初冬的时候顾平安的身边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原先周围熟悉的人,要么就是进了侦缉队,要么就是成了城外乱葬岗的一具尸体,也有些人离开了混岭城,往南边去了之后便再没听说过消息。
顾平安每日里只能呆在暂住的地方,顾家仍未放弃找他,他也需要时不时的换着地方。
他像是一只困兽,死死的被钉在了原地。
如何挣扎,如何咆哮也冲不破紧锢自身的枷锁。
在终日的惶惶不安里,在终日的东躲西藏里,在终日面对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的折磨里。
顾平安的精神似乎也有些不太好了。
他有时候盯着一页书,能盯上一天,从清晨到日落愣呆呆的也不发一言。他呆在院子的屋檐下,只盯着白墙,似乎在等着李关山什么时候翻墙再进来。
他身边那时几乎已经没有相熟人了,熟悉的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是要么被批捕,要么离去了。
后来的再接待他的人,都是受前人所托,可前人却已经生死难料了。
顾平安其实早有预感,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或许自己被批捕之后,会被顾家捞出来然后被父亲安排着,走上他口中所说的康庄大道,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然后一年年一月月的这么熬着。
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怨不得……
一辈子做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而李关山呢,他会是什么样子,唱一辈子的戏,他在戏台上,他在戏台下。就这样过上一辈子吗?
他与他终究只能城南城北遥遥相望了吗?
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个念头顾平安一起,便放不下了。
有时候他窝在李关山怀里,看着李关山的脖颈看着他鲜活的面容,都会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李关山也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每当顾平安这样望他,他便会这样回望着顾平安。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望着他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和他一道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那是一年的春分,下了半月的小雨。
在雨天顾平安的精神总会特别不好,那天院外的木门被踹砰砰作响,响声大过了天边的雷鸣。门外满是喧闹,叫嚷着咒骂着,还没等人去开门,门外的人就踹了开了木门。
顾平安没有躲也没有动,只保持着原先看书的姿势。
但穿着灰大褂的侦缉队进了门,二话不说的便踹翻了他。他们不知道顾平安是谁,只当他个寻常的乱党。
书落了地,沾上了厚厚的一层泥,顾平安的脑袋撞上了柱子,也沾了满衣衫的血。
顾平安就这样凌乱的被灰大褂们押出了院子。
他走之前什么没有说。
进了侦缉队之后,或许是侦缉队满大街抓人的手段太过高调,也或许是顾平安一路被押回侦缉队的时候露了脸。
总之顾家派人递了话来,顾平安在侦缉队里倒也没受什么罪。
过了两天,多方周旋之下。
第三天一早,他大哥便守到了侦缉队门前提人。
顾平安被提了出来见着了他大哥顾朝,表情也是木木的。
他大哥不知道顾平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顾父说,是和家里闹了矛盾不喜欢家里给他结的亲,所以才躲出去躲了那么久,后来又有什么乱党的消息。
他这个弟弟一向懂事,怎么可能和乱党有瓜葛。
顾朝只以为是时局混乱有人见着顾家得势想打压顾家。
其它也没做多想,于是就放松了对顾平安的看管,只叫自己的副官把弟弟送回顾家也没做其它嘱托。
他还要留下来结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走前,顾平安求顾朝能不能把和自己一起抓进来的人一起救了。
顾朝随口答应了,于是顾平安就跟着副官走了。
车行至半途,顾平安向副官借了点钱说身上有伤去药店买了点药。
中途他又让副官往城南走了一趟,说自己有个友人在那边自己去报个平安。
副官不疑有他,就全照着顾平安的话做了。
到了地才发现那是个戏班子。
顾平安买票进去的时候,正逢着戏班子的戏开场了。
他坐在台下看了一场李关山的戏。
台上,台下。
李关山望着他,他望着李关山。
只是一瞬,他们就懂了彼此的意思。
那是一出很精彩的戏,台下的看客都说,今天台上的那个俊武生疯了,几乎是使出全身的本领在演这出戏了。
戏一落幕。
顾平安就跟着李关山去了后台。
李关山一边卸着妆,一边与他说着自己的近况。
顾平安进了侦缉队之后,顾家仗着已经找到了顾平安,于是就拿钱诱哄着戏班的班主把李关山处理了。
但班主舍不得钱,所以又容许李关山唱了几场。
所以方才台上的那场,恐怕是李关山最后一场戏了。
唱完之后,明天一早他便会被戏班班主卖给北边的黑矿主,从此之后在地底挖一辈子的矿,再也得不见天日。
顾平安望着卸妆的李关山,他问他后悔吗?
李关山卸完了妆,看着站在身旁的顾平安,摇了摇头。
不后悔。
顾平安得了他的话,忽的笑了起来。
李关山便拉着他的手,去了后院,一直走到了他住的那个小屋。
他从箱底翻出了两套绯红的喜服,一看就是准备了很久了。
可能他也没想到,用到的时候是这时候。
他俩一人一套的换上了。
顾平安从怀里掏出了毒药,李关山从一旁拿出了酒。
药滴进酒里,一人一杯。
权当是喝了合卺酒。
屋外的锣鼓又响了起来,戏又登台唱了一出。
多好啊,满堂的宾客,多热闹。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握的紧紧的,对视的时候还笑了笑。
一人一杯酒,谁都不要抢。
到了黄泉路上,一起跨过奈何桥。
约定好了,来世我们还要当夫妻。
不远处,戏台边的唢呐起了个调。
欢喜的调子,响破了云霄。
人间依旧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千山万水,霄汉凌云。
枝枝叶叶,交覆相通。
第142章 接不接?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