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换下了女装(94)
竟显出几分可怜的模样,面色苍白,一双眼却泛起了细微的红。
坐在他对面的萧映春都看傻了。
她眼看着,那个高大而沉默的男子,几息之间,一双眼睛轻而易举地便弥漫开了水汽,一副波光荡漾、将落未落的模样。
可他抬眼之间,萧映春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冰冷,平静,只一眼,却满含居高临下的挑衅。
此人……一个大男人,怎么……如何拿出了这样的手段来!
而那边,方临渊浑然未觉他们二人的交锋,见赵璴咳得厉害,一时间跟着慌了起来。
他没事吧?之前他就知道赵璴身上是落了病根的,是不是冷风也不能吹?
是了,他第一次见到赵璴的时候,他便是在寒冬之中,衣衫单弱的像随时都要被风吹倒。是他疏漏了,方才在甲板上,竟还穿走了赵璴的外袍……
他手边没有其他东西,匆匆寻到了那杯暖身的滇红递到了赵璴面前,问道:“可是受了寒气?”
话音落下,他才自觉语气太过熟稔,连忙补了一句:“朱公子?”
赵璴咳着,转头看见了那杯茶。
他目光微微一顿。
连方临渊自己都没注意,那是他刚才喝过的那杯。
接着,便见赵璴勉强停下了咳嗽,苍白修长的手接过了那盏茶去。
“无妨。”只听他嗓音有些低哑,带着咳后的轻颤。“只是在甲板上吹了点风。”
他声音很轻,看向方临渊。
对面的萧映春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当真小看了这个男人,不料他会使手段,手段竟还这样了得。
只他看向将军的那一眼,一双桃花眼潋滟得仿佛成了精的狐狸,泪眼含丝,教他那样看一眼去,谁能不被勾走了魂魄?
这公狐狸成了精,也是能要人性命的。
萧映春一时间竟不由得生出了甘拜下风的念头。即便看出了他是借由咳出的泪水来作矫饰,可这样的神采与风光,她自认再学三年,也习不来其中媚得要命的神韵。
而赵璴对面的方临渊却是一怔。
他……他不能吹风,刚才还帮自己挡着江风?
眼看着赵璴强作没事的模样,看向他时,眼里明明有泪,却还在用眼神安抚他。
他不必这样做的……
分明是一条冰冷的大蛇,却盘踞着遮挡在他身前。那点凉雨疾风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却眼见着雨丝落进了破损的蛇鳞中。
可它颤抖着,却还在用一双分明冷冽无情的眼睛告诉他,无事。
方临渊如何受得了这个?
可他又不能在旁人面前失态,看着赵璴片刻,才勉强说道:“先喝些茶暖身吧,一会儿待上了岸,便可看郎中了。”
赵璴无声地点了点头,又闷着喉咙咳了两声,将茶盏递到了唇边。
按理说,他该抬眼看去,向萧映春示威的。
但是温热的杯沿触到了他的唇畔,就像刚才,触到方临渊的嘴唇时一般。
赵璴一颗心猛地鼓噪起来。
满心的算计与阴私,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端着杯作出了饮茶的动作,却全凭着本能,压根没注意到究竟喝到茶了没有。
放下茶盏之际,他垂下眼,手指状若无意,却是小心地、轻轻地在杯沿之上触了一下。
仿若隔着温热的瓷盏,碰到了方临渊的双唇。
一片酥麻。
——
船舶停在码头,船工替他们搭好了下船的艞板,几人陆续上了岸。
赵璴独自上了停在岸边的马车。
方临渊领着一队十六卫,需得将那几个犯人先行押回卫戍司,只得与赵璴在码头上分别。
“记得要看郎中啊,公子。”临走之前,方临渊还不忘停在赵璴窗前,提醒道。
赵璴隔着马车的车窗,朝方临渊点了点头。
马车启程,赵璴端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码头的灯火渐渐远去。
夜深无人的路上,他缓缓抬手,摘下了凶兽面具。
十六卫的队伍已经远去了,渐渐听不见声响。赵璴垂下眼来,静静地看着手中金雕的恶兽在灯火之下,反射着晦暗的光辉。
他方才是在做什么?
与青楼女争风吃醋,在方临渊面前卖弄风姿。
将自己素来深恶的旧疾扯在方临渊的眼前,却只为了让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只为了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比那妓子楚楚动人百倍。
宛如在出卖自己的肉身一般。
他分明该感到耻辱,却竟在方临渊将目光转向他时,像个偷到了宝物的贼,不自觉地生出了卑劣的窃喜。
帘幔之外微弱的光照进了窗来,手中的兽首折射出了他的倒影,只一瞬,落在他眼中。
他看见,面具的倒影里,仿佛是他父皇后宫里那些翘首以盼雨露的妃嫔,眉带愁怨,却还要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愁容妆点矫饰,使其显出富丽的华光。
赵璴握着面具的手,缓缓地收紧了。
他知道那些女人的下场会是什么,也清楚地知道,她们可悲的根源在哪里。
他挣扎着,从那片泥泞中爬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成为她们吗?
赵璴盯着那面具,许久,像是在于邪鬼对峙。
片刻,他将邪鬼猛地倒扣在了膝头。
怎么可能。
什么情爱,合该都是假的才对。他如今这般,恐怕只是被吴兴海的一句疯话迷惑了心智,在情爱这虚妄之物上纠缠不休,以至于真将自己当成了方临渊的夫人,当成了他的附庸。
赵璴搁在膝头上的手缓缓收了收。
幸好,他素来清醒理智,即便偶有失足,也会很快觉察醒悟。
马车静静地驶在深夜的街头,木制轮毂碾压过砖石的声音清晰可闻。赵璴也在这冷冽坚硬的声音里,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把掀开了车帘,外头冰冷的夜风当即灌了进来,将他的黑发猛地扬起。
他便这样让冰冷的风将他浑身吹彻,以此强令自己的心脏平静下去,夺回自己理智思考的能力。
到此为止,再不可有第二次。他该有为人的自尊,也该有多年惯习的冷静。他的心力要用来处理更紧要的事情,而那些谎言、伪装,也不该用在哄骗一个男人上。
他在心中念诵经文一般飞快地告诉自己,心里的那道声音在冷风之下平静异常。
唯独他搁在膝上的那只手,不受控地来回轻轻捻了一下。
那是今日在船上,他抚过杯沿的那个位置。
片刻,他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心下死水一片,仿若恢复了那种令他安宁的状态。
这该是他想要的,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不知来由的低落。
像是在逼迫自己丢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一般。
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是剪去心上横生而出的无用的枝叶,避免它们像寄生虫一般,将他的心血汲取干净罢了……
赵璴搁在膝上的手,却又轻轻捻了一下。
哒哒。
忽然,他岿然不动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清晰。
赵璴骤然意识到,是窗外马蹄的声音。
他借着打起的车帘回头,便见是夜色下暗红的骏马。马上那人穿着他的衣袍,雪白的衣袂与广袖在夜色下飘飞。
只是那人似乎不大习惯穿这样的衣服,衣袖都要跟缰绳拧成一股了。他纵马一边驰骋着,一边还将胳膊和袖子扯来扯去,将他的肩背都勒出了身形的痕迹。
那人就这么撞入了赵璴眼中。
只一瞬,猛地撞进了他的心口里。
他感觉到,他心上那支被他一把掐断的枝叶又疯狂地生长了起来,在他手足无措间,蔓延缠裹,顷刻间便将他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心脏裹死在了其中。
他明明想好了的,该有尊严,该有冷静,别再耗费心力去勾缠他、吸引他……
赵璴心里的那道声音磕磕巴巴,又急又慌的连气息都是乱的。他紧张地警告着,却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