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换下了女装(14)
方临渊在忙碌中难得地重获了几分自在。
月上枝头,夜深人静时,坐在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翻话本的方临渊也会有些感慨。
要是他父亲泉下有知,肯定要惊掉眼珠子了。
毕竟他从小任性好动,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四书五经。在边关前两年,为了让他读书,他父亲打断了三五根藤条。
他父亲哪里见过他主动钻进书房不出来的时候啊?
想到这儿,方临渊嘴角往下撇了撇。
算了,与其看到他费尽心思娶了个男人回家,他父亲在泉下还是什么都别知道为好。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了三天。
几天下来,于洮渐渐看出了方临渊是个事事亲为的人,也渐渐放下心来,开始心安理得地躲懒;而方临渊也顺理成章地接手了于洮的大半工作,每天奔走于鸿胪寺各处。
这一日,方临渊一直到戌时正才回到侯府。
刚到府门前,便见有侍从与雁亭等人一道站在那儿候着。借着略有些昏暗的灯光,方临渊认出这侍从是霁月堂的。
“侯爷,大娘子请您去霁月堂用晚膳。”那侍从看见他,笑着迎上前说道。
方临渊闻言应了一声,便随着他一同朝霁月堂去。
他长嫂总担心他忙时不好好吃饭,偶尔是会唤他一道用膳。但这回,那引路的侍从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小声开口道:“侯爷,一会儿大娘子怕是要念叨您几句。”
“什么?”方临渊一愣。
就见那侍从面露难色,说道:“夫人日日来给大娘子请安,大娘子知道您几天没见夫人了。”
方临渊:?
他错愕地看着那个侍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夫人告的状?”他问道。
那侍从忙连连摆手:“不是的!是大娘子自己问的。侯爷放心,夫人定是向着您的,一会儿一定也会替您说话的呀……”
方临渊顾不上听他给赵璴辩白了。
赵璴这是有病吧!
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男人,他自己不清楚?几天没见就要告状,怎么,还真跟他方临渊过上日子了不成!
他的脸色飞快地变得难看,接着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霁月堂而去。
他倒要看看,这公狐狸是要干嘛!
——
赵璴其实有点儿冤枉。
他靠着安平侯夫人的身份脱离了宫禁,相应的便需有些付出——诸如要与方临渊扮夫妻,也诸如要每天浪费些时间,去霁月堂晨昏定省。
此事还要从三日前说起。
入宫面圣当晚,方临渊仍旧是宿在怀玉阁的,但第二天,天不亮时他便走了。
赵璴梳妆时,转头朝侧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听得绢素在侧说道:“安平侯一早便走了,方才他的侍从来说,他一早上衙门里去了。”
啊,原是躲远了。
赵璴单手执着螺黛,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方临渊与他独处时,警惕得如一只双耳直竖的兔子的模样。
“殿下您笑什么?”绢素问道。
赵璴并没意识到自己在笑。他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继续对着镜子画眉。
就在这时,吴兴海捧着个匣子进来,立在妆台边道:“殿下,窦府送东西来了。”
赵璴视线扫过去。
只见那匣子雕着观音送子图案,样式极精致,用的也是极名贵的红木。
赵璴扫了一眼,示意他打开。
匣子一启,便有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送东西的人说,是窦大人孝敬的。”吴兴海的面上闪过一丝细微的怪异,顿了顿,继续说道。
“……说是极好的坐胎药。”
赵璴笑了一声。
他抬眼看去,伸手从里头拿出了个药包,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圈:“药方送来了么?”
“没有。”吴兴海说。“窦大人说,待殿下吃完了,他们再送来,没提药方的事。”
赵璴抬头看了绢素一眼。
绢素会意,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那包药,打开了来。
“川穹,延胡索,柴胡,香附,益母草。”只略一翻检,她便流畅地说出了其中的成分。
片刻,她将药包放回匣中,说道:“殿下,除却明面上的那几味坐胎药材外,加了这几味药。皆不烈性,却都是活血化瘀、避子益经的好药。”
赵璴差点笑出声。
他转头看向那匣子,目光里染上了几分戏谑。
他这位伯父空长了这么大的岁数,如翻来覆去却只会这点伎俩。
他抬手拨了拨匣子里的药材,淡笑着正要开口,却见吴兴海神色暗了下去,接着合上了那匣子。
“欺人太甚。殿下,我这就去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他说。
“慢着。”赵璴却抬手按在了那匣子上。
吴兴海低头,便见赵璴的神色已然变得冷淡:“吴兴海,你是老糊涂了。”
吴兴海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侯府里是有窦府的探子。”他沉声说道。“但是殿下,这些药分明就是窦怀仁拿来害您的,您怎能入口啊?”
“怎么不能?”赵璴抬眼。“避孕的药,我怕什么。”
吴兴海僵持在原处半晌,抱着匣子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殿下!”
“他既送了,我就要用。”赵璴淡淡转过头去,对着镜子稳稳地描画过最后一笔眉尾。“非但要用,还要大张旗鼓地用。”
“……奴婢只怕殿下太过屈辱。”吴兴海沉声道。
赵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屈辱?”他道。“可你别忘了,窦怀仁送药是为了什么。”
他缓缓将螺黛放回桌面上,眉眼含着冰冷的笑意,看着镜子里的人影。
娇媚,明艳,一双眉毛画作温柔的远山,柔和了他的眉眼,仿佛连双眼里都因此而多出两分女性独有的包容与温和。
即便那双眼,每每对镜时,都冰冷如一双看不见底的寒渊。
赵璴恨毒了自己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但他知道,这身女子的罗裙是消弭他锋芒的伪装,让他在他母后四面楚歌的烂摊子里,有活得下去的机会。
而若要让那些朝堂上满口忠孝仁义的东西为他驱策,作他走向那架龙椅的垫脚石,他就需要再深一层的伪装。
那便是要做一个心甘情愿当妻子的女人。
他母亲正是让人看见了她站上朝堂的可能,才会背着妒妇的名头死在冷宫。而他,唯有摆出一副妻子、母亲的姿态,才会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材觉得他可以利用,却毫无威胁。
毕竟在他们眼中,只要这个心有野望的女人与丈夫琴瑟和谐,以礼侍奉夫家长辈,甚至积极地诞育后嗣——那么再厉害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至于什么屈辱?
赵璴神色冰冷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一声。
八岁时,他还会因身上被披了一件男子的披风而心生战栗的向往,但现在,他早过了奢望自己能活得像个正常人的岁数了。
毕竟,世间衡量屈辱与否的法则只有一条,那便是成王败寇。
其余一切,都是虚无。
——
于是,即便宋照锦一再劝她不必多礼,赵璴这几日还是乖乖地早晚拜见,没有一天松懈。
却不料宋照锦从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二弟这几天都宿在扶光轩?”她面色难得地有些严肃,转头去问身侧的侍女道。“他这两日都在忙什么?”
赵璴微微一顿。
是他疏忽,作样子的同时忘记了后宅中还有这样家长里短的弯绕。
“突厥来使不日便来觐见,父皇安排了些事让夫君去办。”赵璴先一步回答说。
宋照锦面上担忧的神色却并未缓和。
她伸出手来,摸索着拍了拍赵璴的手臂,安抚道:“二弟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有什么事交给他,他定然顾不上旁的。殿下您是肯包容是他的福气,但他如今成了家,有些事不该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