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398)
“这就是我想要向您展示的另一个角度,”阿尔方斯做了一个演员在舞台上的谢幕动作,“这就是我所说的——所谓‘赚钱的倒闭’,您明白了吗?”
“明白了,”吕西安说,“您用一种巧妙的手法抢劫了您自己银行的金库,抢劫了您的储户和那些信赖您的投资者,把他们的血汗钱据为己有,您是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最无耻的强盗!”
“唉,这您可就抬高我了,您打开历史书看看,那些留名青史的伟大人物,有几个配不上您的这个评价?您不是崇拜拿破仑吗?难道他不是强盗吗?革命把法兰西从国王和封建主的枷锁里解脱出来,而这个科西嘉来的炮兵军官却把它据为己有!这样的窃国大盗却被奉为伟人,而我只不过是赚了几十亿法郎,就成了无耻的强盗啦?”阿尔方斯不屑地冷笑,“至于您说的那些相信我的储户和投机者——既然他们相信我,崇拜我,把我当作神灵来看,那么神灵从他们那里收取一点贡品,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您觉得那些损失掉的是他们的血汗钱,这恐怕也未必——据我所知,那位杜·瓦利埃先生亏掉的那些钱完全算不上什么‘血汗钱’,他拿到这些钱的途径和我这次恐怕也没有太大区别!”
“政府和民众决不会让您逍遥法外——”
“怎么,逍遥法外?”阿尔方斯做出一个夸张的惊恐表情,“请问我犯了什么法呀?那些昨天抛出的股票又不是我实名卖出来的,如果有人要追查的话,他们会查到几百个位于伦敦,苏黎世,维也纳,马德里,柏林和纽约的股票账户,我向您保证,其中没有一个能和我扯上关系。至于伊伦伯格银行破产,那只算得上是经营不善,对此我感到痛心,但在生意场上有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事。”
“那您的同行们呢?罗斯柴尔德夫人被您这样戏耍了一番,难道她会就此偃旗息鼓?”
“为什么不会呢?”阿尔方斯反问,“她一直在做空头,因此她昨天也是赚了钱的。在这样总崩溃的日子里,每个人只要选对了边,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就像是一个保险柜被炸开了似的,遍地都是金子!至于那些亏了钱的小投机商,股东和投机客,他们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判断力,上了一个他们本就不配上的赌桌,因此如今囊空如洗不也是活该?既然所有的大银行家都赚到了钱,那么我的这些同行们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只不过是比他们多赚了一点而已,又不是从他们手里抢走了钱,因此他们不会因为这个就和我翻脸,而是会赞叹我做的很妙!并且会学我的榜样,希望在什么时候自己也这么来上一次。”
“再说,如今我手里掌握了这么多的资金,他们也不会轻易来招惹我。”他又补充道,“如果亲爱的罗斯柴尔德夫人想要找一个撒气的对象,那么她更可能找上的目标应当是您才对。”
“我?”
“不是吗?如果从罗斯柴尔德夫人的角度来看,戏耍她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您呀。她难道不会认为您去给她文件的举动,是出自于我的授意?在她看来,我们两个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一起演了一出双簧。如果她忍着不对付您的话,也是因为她认为您是处在我的庇护下的。”他满意地看着吕西安的眼睛因为他的这一番话而睁得老大,“而您刚刚向我宣布——我们之间的合作结束了。”
“我并不是说……”吕西安连忙试图辩白,他意识到了阿尔方斯所描绘的前景:若是罗斯柴尔德夫人知道他失去了阿尔方斯的庇护,那么她想要对付一个没有根基的小政客简直是易如反掌,事实上,那位夫人只要愿意,明天就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在我看来,我们之前的合作同样已经失去价值了。”阿尔方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因此,我今天就是来和您——我‘忠诚’的合伙人来清算账目的。”他故意将“忠诚”这个词念得很重,“等我们把帐算好,我们的小小‘合伙企业’也就宣告解散,您也可以如您所想要的那样,从此和我再没有任何瓜葛。”
“算账?”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滑稽,他的声带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算……算什么帐?”
“当然是我们之间的业务往来呀,”阿尔方斯重新打开那个笔记本,“您不会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些贷款没有还清吧?”
“我们从头开始算吧——首先是您的那座兵工厂,为了买下它,您向我借了一百二十万法郎,而后为了扩大生产又借了五百万;而后为了组建海外银行,您又从我这里借了六百万,这就是一千两百万了。这是最大的几笔,再后面的两年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借款,到现在为止,您欠我的贷款算上利息,总共是一千九百五十八万四千——就算一千九百五十万吧,剩下的八万四千我给您抹掉了。”
“作为您的债权人,我也自作主张地对您的财务状况进行了一番整理,请您原谅。”话是这么说,但阿尔方斯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抱歉之意,“您如今的财产主要包括一座兵工厂,按照如今的市价大约价值八百五十到九百万法郎,我们就按九百万法郎来计算;您的这座房子如今应当能卖到一百万,不过随着交易所的崩盘,房地产的价格当然也会相应下跌,不过我们也就按一百万算;还有一些零碎的房产,布卢瓦城的庄园和田产,还有一家报社,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一百五十万——把这些加在一起,也就是说,您的资产按照最乐观的估计,总共也就是一千一百五十万吧。”
“还有海外银行的股票呢?”
“啊,我忘了告诉您。”阿尔方斯拍了一下脑门,“海外银行的股价也在交易所的风潮当中受了重创,如今它的股价已经跌到一百五十法郎了——于是昨天我也顺便把您的那些股票卖出去了,减去您之前几次增资记在账上没有付出去的钱,余下的数字恐怕是个负数——您应当还倒欠海外银行一笔钱。”
吕西安大惊失色,“卖出去了?您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卖掉我的股票?”
“您不是签了保密信托协议吗?把这些股票全交给我来全权处理?”阿尔方斯耸耸肩,“恰好,在伊伦伯格银行垮台之后,我也要选一家新的银行来经营,所以我就自己买下了这些股票。”
“可是受托人不能够把手里的股票卖给自己!”吕西安连忙喊道,“这是违反信托法的——”
“好啦,好啦,”阿尔方斯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的老天,这笔交易当然也不是用我的名字,您的那些股权同样是被卖给了来自全欧洲的十几个股票账户,其中的每一个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在法律上没有。”
“所以您不但抢劫了别人,还抢劫了我?”吕西安惊恐万状的样子仿佛有人在他的脚底下扔了一颗拉开了弦的手榴弹,“那些股权之前可值几千万!”
“这不是您试图对我做的吗?”阿尔方斯摊开双手,“只不过是我赢了,您输了而已,别一副输不起的样子,这只能让别人更看轻您。”
最后一句话往吕西安溃烂的自尊心上又浇上了一勺子热油,在心底的痛苦感觉的支撑下,他反倒挺起了身子,用力踩着地面来抑制住两条腿的抖动。他想起了走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在那个清冷的早晨,前任国王是否也是像他一样在强作镇定?
“这才对嘛。”阿尔方斯赞赏地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即便您对算术不怎么精通,也能够一眼就看得出来,一千一百五十万是小于一千九百五十万的,因此您的资产小于您的负债,这还不包括您欠海外银行的那些钱——在生意场上,我们通常把您的这种处境称作——”
“破产。”吕西安用一种沙哑,近乎要窒息的声音说出了这个可怕的词汇,转瞬之间,整个棋局翻转了,他变成了破产的那一个,而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