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42)
在这份报告的后面,萨多林先生用回形针夹上了一张纸,那是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常务董事名单,他在上面找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夏洛特·罗斯柴尔德,她是梅耶·罗斯柴尔德男爵的女儿,著名的艺术赞助者,她在董事会里当然是她家族的代表;乔治·富尔德,他是富尔德先生的儿子,当然是代表富尔德银行出席;艾萨克·乔治·海因,同样是犹太人,他是“阿尔芒&迈克尔·海因兄弟银行”创始人之一的幼子,他的姐姐则是著名的黎塞留公爵夫人,毫无疑问这桩婚姻是建立在她巨额嫁妆的基础上的。
这张名单里,当然不会缺少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名字,伊伦伯格银行是巴拿马运河公司初创时就加入的大股东,而且参与了每一次的增资,如今这家银行拥有的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已经达到了两百万股。
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金融界响当当的势力,如果他们不希望某件事情为人所知,那么公众不会听到半点风声,即便巴拿马运河公司已经走到破产边缘,在公众看来这家公司依旧会是交易所里最坚实的投资标的。这些金融界的巨鳄在运河公司上都押上了数以亿计的法郎,当有人触及到这样巨额的利益时,这些猛兽们都会联合起来对付这个不晓事的家伙的——例如那位萨多林先生。
吕西安打开的下一份文件,是一张本年六月份运河公司的财务报表,它比起其它的文件更加直白,这是由于它用的是数字的语言,这样的语言是毫无掩饰的,它精确而又无情:巴拿马运河公司筹集来的几十亿法郎,已经被白白抛洒在了巴拿马的山谷当中,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地方——就在报表的最下方,吕西安注意到,在本期的“费用”一栏的角落印着一项支出,名为“议会特别费”,仅仅在六月份,这笔特别费就支出了两千五百万法郎。
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些被他扔在一边的账册上,他打开那些账册开始翻阅起来,终于找到了所谓的“议会特别费”的有关账目:正如这个名字所暗示的那样,这是给历届政府官员和议员们的贿赂,那些本该阻止资金状况欠佳的运河公司继续融资的议员和官员们,收到了这一笔可观的津贴之后,就开始装聋作哑,成为了这桩金融欺诈的帮凶。
截至今年的六月份,这笔“议会特别费”的支出已经超过了两亿法郎,而巴拿马运河公司在运河工程当中所花的钱也不过就是二十多亿法郎,贿赂的金额已经达到了工程支出的十分之一!在这一堆文件当中,吕西安找到了收到过特别费的政客名单,他同样在其中找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甚至连克列蒙梭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这个标榜正义和道德的伪君子竟收了一百二十万法郎,亏他还把自己打扮的那样寒酸!吕西安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进入议会的时间再早几年,巴拿马运河公司很有可能也会把这所谓的“特别费”送到他这里来。
这时,刚才被吕西安打发出去的那个仆人回来了,他大口喘着气,递给吕西安一张用劣质的油墨印刷在便宜的纸张上的小册子,各家的经纪人都印刷这样的行情表,上面记载着股市的行情,由那些在交易所四周像苍蝇一样四处流窜的“跑街”来散发,借以吸引可能的顾客。
交易所每天开市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三点,因此吕西安手上拿到的小册子上,记载的是前一天的收盘价格,巴拿马运河公司的那一条就在第一页的最上方:昨天的收盘价是一千八百六十法郎一股!运河公司的股票面值可只有二百法郎呀!
1878年公司的股票上市时,发行价是四百法郎一股,而今年的这次增资,要买到一股就需要两千法郎,比市价要高一百四十法郎,当然那些参与增资的投资者都充分地相信,这只股票用不了多久就能再上涨这一百四十法郎,有一天还会上涨到两千法郎,三千法郎,五千法郎!就像是一座通天塔一样,破开交易所的拱顶,一直升到云间去!如今运河公司已经发行了两千五百万股的股票,等到价格涨到两千法郎的时候,公司的市值就会达到五百亿法郎!人类历史上可曾聚集过这样规模的一笔资本?这样的一笔资本是一股无法阻挡的浪潮,足以把这世界改造的天翻地覆,谁会觉得运河工程不能取得成功呢?
交易所里的世界繁花似锦,可资产负债表当中的世界,却是个冰封的地狱:根据最新的资产负债表,将巴拿马运河公司的总资产减去总负债,所得到的净资产只有四千五百万法郎。当运河公司的泡沫破裂,一切被烧成灰烬——这是必然发生的——那时候,余下的残渣加在一起,也就值四千五百万法郎了!将四千五百万除以总股数两千五百万,所得的数字是一法郎零八十生丁,这笔钱只够在街边的咖啡馆买一个三明治外加两杯啤酒,而这就是如今在交易所里叫价一千八百六十法郎的股票的实际价值。
第81章 文件的命运
吕西安将文件袋里所有的文件都摊开在写字台上,一份一份地扫视着——巴拿马运河的真相已然无所遁形,这些文件上的数字如同卡珊德拉,给出了一个无情的预言:巴拿马运河公司的破产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张股票的价值取决于它所代表的公司的价值,而当它在市场上的价格超过了这个价值时,泡沫就从差额当中形成了。巴拿马运河公司这个泡沫,在过去的八年里越变越大,如今已经是它实际规模的将尽一千倍。而泡沫吹得越大,它的表面就越脆弱,越容易炸裂,这是在公园里吹泡泡玩的五岁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巴拿马公司的股票价格终究要跌到它的实际价值,就像是把一个球扔到空中,它终究要掉下来,这是由物理定律所决定的,是早晚要发生的事。
对于深陷困境的巴拿马运河公司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公众失去信心之前完成运河,雷塞布男爵已经决定将运河改为船闸运河的方案,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时间——银行家们必须在船闸运河完成之前维持住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价格,他们必须让公众号觉得运河公司一切正常,这样公司才能够在交易所里继续融资,用融资来的钱将运河完成。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
第一种方案自然是将一切公之于众,这个方案首先就被排除了。吕西安或许可以得罪阿尔方斯,或是得罪罗斯柴尔德先生,但同时得罪他们所有人?他还不如直接从圣母院的钟楼上跳下去好了,那样恐怕还痛快一点。或许等他羽翼丰满之后,这些东西能作为一个打击银行家们的武器,但现在使用这件武器,那就是引火自焚了。
第二种方案,是拿着这些东西去和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常务董事们谈条件,这也是十分冒险的做法,无异于与虎谋皮。面对敲诈,银行家们或许会认为,比起屈从于勒索者,将他永远从这世界上抹掉是一种更安全,也更加便捷的选择。
最终吕西安选择了第三种方案:将这些文件妥善的保管起来,而后伺机而动。吕西安已经意识到阿尔方斯的触角正在自己的事业当中扩展,而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反抗阿尔方斯的本钱,面对自己的债主,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许有一天,这些文件将成为他摆脱阿尔方斯的控制的希望,亦未可知。
那么他应当如何保存这些文件呢?吕西安的第一个念头,是找一家银行租一个保险柜,然后把这些文件藏在不见天日的金库深处,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够保险。虽然银行们都号称绝对保护客户的隐私,但银行家之间总是同气连枝的,将这些文件放在银行的金库里,或许就等于送进了阿尔方斯一类人的口中。
这样看来,这些文件还是放在自己身边较为妥当。在吕西安身后壁炉的上方,有一个被固定在墙体里面的保险箱,这个保险箱的箱门,是三厘米厚的克虏伯装甲钢,与战列舰上安装的装甲是同等材质的,密码只有吕西安自己知道。
吕西安将桌上的文件收拢一番,打开了保险柜门,刚要把文件都放进去时,他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三厘米厚的钢板是挡不住阿尔方斯的,如果别人要在他的房子里找这些文件的话,他们首先要找的不就是保险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