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94)
花园的中央有一处池塘,有一条齐腰深的小河将池塘和之前客人们通过的河连接在一起,此刻这池塘自然结了冰,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一般,反射着快要落山的太阳那无精打采的凄凉白光。这花园身处一望无垠的农田当中,若是没有这小小的花园,罗斯托夫伯爵的地产将会显得多么单调呀。
四辆雪橇一齐在宅子前面宽阔的场院上转了个弯,停在台阶前,几个半大孩子从马房里跑了出来,拉住拉车的马的龙头。吕西安惊讶地注意到,那几个孩子都赤着脚,但他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好老爷,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欢迎您回庄园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从大门里跑出来,谦恭地向阿列克谢鞠躬,“您和客人们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极了。”阿列克谢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请您让厨房给我们送些热水来,您的雪橇把我们弄的浑身都是泥巴。”
“坐马车恐怕还要更糟呢,老爷,车轮会陷在泥巴里出不来的。”管家朝阿列克谢点头哈腰地解释,而当他朝下属命令的时候,一下子就换了一副样子,“叫厨房烧热水来!”他大声朝下属喊道。
“请诸位跟我进来,”管家来招呼其余的客人,“还有法国的客人,真是稀客……”他好奇地瞅着吕西安三个人,似乎是要看看法国人究竟和俄国人有什么区别似的。
“一切都好吧,格里沙?”阿列克谢脱下手套,随意扔给一个帮工的孩子,“今年收成应当不错?”
那管家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感谢上帝,一切都很好……我们在下雪之前烘干了荞麦,小麦也长得很好……对了,”他邀功似的挺起胸膛,“您的牛群又扩大了——去年我们在农业博览会上买下的那一批母牛都生了小牛,总共有八头,都能做种牛的。”
“好极了。”阿列克谢敷衍的回答,他对这类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兴趣,维持这份产业也只是因为它是祖上的财产罢了,但莱蒙托娃小姐却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您说有刚出生的小牛?”她用法语问道。
“什么牛?”刚才阿列克谢和管家的对话是用俄语,因此吕西安一句也没有听明白:他小时候学过拉丁语,在学校又学会了英语和意大利语,还会一些德语,但俄语他可是一窍不通。
“格里沙刚才在和我讲,庄园里的母牛下了几头小牛。”阿列克谢又用法语解释了一遍。
“这可太有趣了!”莱蒙托娃小姐开心地叫了起来,“我们能去看看吗?”
“娜塔莎!”莱蒙托娃夫人瞪着她的女儿,“太失礼了……一个淑女竟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您瞧瞧您,身上沾满了泥巴,这像什么样子?”
“既然我们身上都弄脏了,那不如就先去牛棚里看看吧。”阿列克谢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我也想要看看那些牛犊子长成什么样子了。”
“诸位也一起来吗?”他朝其余的客人们问道。
吕西安对小牛没什么感觉,但看到莱蒙托娃小姐这样兴致勃勃,他也不愿意扫兴,于是微笑着点头,看到他愿意去,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也自然表示要一起去。别里科夫一家礼貌地拒绝了,那位夫人表示她更希望洗一个热水澡,而不是让自己的裙子上沾上牛粪,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有人把牛粪放在了她的鼻子下方,逼着她去闻味道似的。塔基耶夫中校本来也不打算去的,但尼侬小姐对此倒是很感兴趣,于是中校也决定同去。
于是最终去看小牛的,包括了主人阿列克谢,莱蒙托娃小姐,吕西安,德·拉罗舍尔伯爵,阿尔方斯,塔基耶夫中校和尼侬小姐。管家和一个马夫各提着一盏马灯,带领着这一行贵客,小心翼翼的沿着湿滑的道路穿过花园,牛棚就位于花园角门的外面。
牛棚是几座低矮的木制建筑,管家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随即一股热烘烘的牛粪气息扑面而来,如果这时候的天光更亮一些,吕西安一定会注意到他身边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的脸色都一下子变绿了。
牛棚里的牛看到灯光,都好奇地从新鲜的草料堆上抬起头来,看着走进来的这几位陌生人,当陌生人走近的时候,最大的那头母牛朝着他们轻轻吐出几声鼻息,将几只小牛犊护在身后。一位国务秘书,一位银行家,一位议员,一位外交官,一位侍从武官,外加一位贵族小姐,此刻都挤在昏暗的牛棚里,面对着一头母牛的屁股,吕西安不禁猜想,如果某位记者在报纸上登载了这条消息,恐怕第二天就会被编辑送到疯人院去的。
“这是荷兰牛。”管家用他蹩脚的法语介绍道,“品种,最好的!”
“这牛大的像河马一样。”阿尔方斯点评道,他说完就把目光转向自己的鞋子,想必在试图分辨鞋底沾上的到底是泥巴还是牛粪,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因为这二者恐怕早已经在牛蹄子的践踏下混为一体了。
“他怎么会说法语的?”吕西安拉了拉阿列克谢的衣角,轻声问道。
“他原来是我父亲的车夫,在俱乐部和饭店的门口学会了几句。”阿列克谢说,“当我父亲发不出工资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服务,因此我让他当了管家作为奖赏,虽说他的能力平平。”
吕西安点点头,忠诚的确是比能力更加稀有,也更加珍贵的品质。
“这可真有意思!”他听到身后的尼侬小姐朝塔基耶夫中校说道,她似乎对这样的新奇景象很感兴趣,可中校此时也正为地上的牛粪而恼火,但美人这样说了,他也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来。
管家安抚地拍了拍母牛,母牛似乎也意识到来的这几个人没有恶意,于是朝边上让开了些,露出几只还站不稳的牛犊来。管家扶着其中的一头小牛,让它用细长的腿站稳,带着它朝客人们走过来。
莱蒙托娃小姐兴奋地朝小牛挥手,然而那小牛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朝吕西安走了过来,那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来它更喜欢您哪!”莱蒙托娃小姐笑着说道。
那小牛靠在吕西安的腿上,它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吕西安的手,那舌头有些粗糙,刮在手上有些痒痒的。
“看来您不光招人喜欢,连牛也喜欢您呢。”阿尔方斯笑着伸出手,想要摸小牛的脑袋,却被它灵巧地躲开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嗤笑了一声,“似乎动物也有分辨危险的本能。”
“不知道今晚的晚餐有没有小牛肉吃?”阿尔方斯瞪了那小牛一眼,那牛犊子贴吕西安贴的更紧了。
那头母牛朝着她的崽子叫了两声,吕西安扶着小牛,将它推到母亲身边,母牛沉重地舒了一口气,朝吕西安摇了摇尾巴,开始给她的孩子喂奶。
“我们可以走了吧?”塔基耶夫中校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重新回到房子里,屋子里的所有壁炉都升上了火,多脂的白蜡木在壁炉里熊熊燃烧着。
吕西安的房间位于二楼,朝向花园的方向,房间的布置同样很古朴,壁炉上方正对着床的墙上挂着一个鹿头,鹿角足有八个分叉,想必是之前某位伯爵在自己这个小王国上的猎获物。
他在木桶里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晚上七点钟时,晚餐的铃声响了,于是他换上崭新的衣服,下楼去吃晚餐。
餐厅的面积很大,有几扇落地窗对着花园,在阿列克谢的安排下,大家都坐在靠窗户的那一头,按照本地的风俗,这是让大家显得更亲近些。
晚餐非常丰盛,而且是纯粹俄罗斯式的,令吃惯了法式烹饪的客人们耳目一新:腌制的蘑菇配黄油面包,加了荨麻熬制的菜汤,还有咸鹅和用白汁炖的仔鸡。佐餐的是克里米亚产的葡萄酒,这酒的风味比起法国一些知名产区的酒也并不逊色。这顿饭让宾客们都非常满意,别里科夫伯爵的那个上中学的胖儿子甚至吃的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困难——吕西安甚至怀疑,他的体重比起牛棚里的那头母牛也低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