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30)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五分钟之久,当马车驶上协和桥时,德·拉罗舍尔伯爵再次成为了打破沉默的那个人。
“经过考虑之后,我决定接受您的提议。”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吕西安惊讶万分,他瞪大眼睛看着德·拉罗舍尔伯爵,“我很感激……可是,为什么……”
“您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在已经看穿了您的把戏的前提下还要同意您的提议吗?”伯爵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吕西安的反应,“我只是不想让伊伦伯格那个讨人厌的犹太人如意而已。他觉得您前途远大,所以想要趁您羽翼未丰的时候将您收入囊中,就像是他在价格较低的时候买进一张债券一样。”
“我如今虽然暂时和他在一些问题上有合作,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并不希望他的影响力无限制地扩张,既然您不愿意做他的应声虫,那么我也不介意帮您一把,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再说了,您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我也不希望您从他身上沾染到太多犹太人的臭气和投机商的俗气。”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在夸赞我吗?”吕西安惊奇地问道,今天的怪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几乎让他目不暇接。
德·拉罗舍尔伯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身子朝后一靠,重新将自己的脸隐藏在了阴影当中。
卢梭广场重新出现在车窗里,马车绕着广场转了一圈,停在了吕西安的公寓门前。
“这就是您住的地方?”德·拉罗舍尔伯爵用手套擦了擦车窗上的水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建筑的外立面,“看上去有些朴素了。”
吕西安感到像是一只手捅进了他的胸腔,握住了他的心脏,将那个可怜的器官用力捏了一下。
“这里可能看上去确实有些平平无奇……”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但是……如果您愿意上去看看的话,那么就会发现……房间里还算得上是……体面?”
他的语调越来越不确定,到最后简直分不清他是在解释还是在询问了。
“好啊。”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
吕西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我说我接受您的邀请,去您家里看看。”伯爵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车门,吕西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下了马车。
仆人撑着伞,将伯爵送上了公寓前的楼梯,等伯爵进入了门厅,他又转回头来,到车门边上来接吕西安。
吕西安咬了咬牙,也只得下了车。
两个人一道进入大厅,沿着楼梯上楼。那道楼梯平时看上去并不觉得什么,可今晚却显得异常逼仄,打扫的也很不干净。
来到自己的房门前,吕西安心虚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德·拉罗舍尔伯爵走进了客厅,吕西安自从搬进来以后,对这间公寓进行了不少的改装,以让这间公寓显得更加体面一些,可如今看起来,那些廉价的装饰物和小工艺品,却只能给房间添加几分寒酸之气。
几幅风景画挂在墙上,那是他从拉丁区的集市上买回来的,画家的名字并不可考,而吕西安也对它们毫不重视,任它们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画框上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房间里的扶手椅散落在客厅的各个角落,显然是被吕西安随手摆放的,茶几上的日本花瓶里插着几朵已经干枯的玫瑰花,掉落的花瓣有的躺在花瓶边,有的已经落到了地上。几件脏衣服被随意地扔在茶几旁边的长沙发上,洗衣女工还没有来得及收走它们。
“这看上去可不是一个议员应当住的房子。”德·拉罗舍尔伯爵环顾了一圈房间,颇为不留情面地点评道。
“可以我目前的收入,也只能负担的起这样的房子了。”吕西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因此您看,我迫切需要伊伦伯格的资助,没有他的钱,我完全达不到参加竞选的门槛。”
“那么您最好在参加选举之前换一个住处。”伯爵用手杖的尖端轻轻敲着地板,“您觉得奥斯曼大街怎么样?”
奥斯曼大街上的那些豪华公寓,吕西安曾经不止一次地从它们的楼下路过,用艳羡的眼神打量着阳台上的黄铜栏杆。
“那样的公寓我负担不起。”他摇了摇头。
“我恰好在那里有一套空着的公寓,在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那里,而当他去世以后,我就搬回了家里的祖宅,那间公寓就空了下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以一个优惠价租给您。”
“您的优惠价指的是?”
德·拉罗舍尔伯爵再次环顾四周,“您的这间房子,每个月的租金是多少?”
“三百法郎一个月。”吕西安有些难为情地回答道。
“那就三百法郎吧。”德·拉罗舍尔伯爵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可那样的公寓,市场价怕是要两三千法郎一月吧?”吕西安紧张地抓着摘下来的帽子的帽檐。
“我又不是房地产商人,我也不是为了赚钱才租给您的。”德·拉罗舍尔伯爵似乎看够了吕西安的客厅,他开始向门口走去,“您说要和我互相帮助,那么就把它当作我给您的第一次帮助吧。”
他推开门,走出了客厅,随即又转过头来。
“我只希望您明白,能够帮助您,也愿意帮助您的人,可不只是那个脑满肠肥的犹太人和他的花花公子儿子。”
他说完这句话,就关上了房门,楼梯上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在那之后则是马车车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德·拉罗舍尔伯爵离开了。
第17章 勋章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吕西安和夏尔一起在《今日法兰西报》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突尼斯的文章,这些文章在舆论界引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要求向突尼斯派兵的运动。
在写作的过程中,吕西安进步的很快,起初的几篇文章,他还需要夏尔来为他搭好架子,到了后来,他的文章只需要夏尔的一点润色就可以刊发了。而等到十月初的时候,吕西安在写作这件事上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像是一座建筑拆掉了脚手架,可以彻底宣告完工了。
到了十月中旬,德·弗雷西内总理再也无法抗拒越来越大的压力,他被迫发布公告,宣告法国将用武力手段稳定突尼斯的局势。作为回应,内阁当中的左派阁员集体宣布辞去职务,给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弗雷西内的内阁以沉重的一击,舆论普遍认为,本届内阁恐怕最多还能够再支撑一两个月,就不得不退位让贤了。
十月十九日,第一批法军在地中海舰队的护卫下,乘坐运输船在突尼斯登陆,在之后的半个月里,又有三批法国军队抵达了突尼斯,到了十一月初,在突尼斯的法国军队数量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面对这样的大军,突尼斯当地的抵抗力量完全无法抗衡,十一月十五日,当地的法军司令向巴黎发送电报,宣布突尼斯已被平定,而法军伤亡总数在两千人左右。
军事胜利的号外在巴黎引起了一阵庆祝的风潮,作为向突尼斯派兵最激烈的鼓吹者之一,吕西安·巴罗瓦一时间也声名大噪,身价倍增,从波旁宫的议会休息室到各大报馆的编辑部,许多人都在谈论着这个初出茅庐的政坛新秀。
吕西安如今已经搬进了德·拉罗舍尔伯爵位于奥斯曼大街上的那座豪华公寓,那间公寓位于一栋临街的奥斯曼式建筑的三层,占据了整整一层的空间,有五间卧室,豪华的餐厅和客厅,休息室,书房和吸烟室一应俱全,盥洗室里的设备也是最新的美国产品。
为了与自己的新地位和新住处相称,吕西安包下了一辆出租马车作为自己的交通工具,同时还给自己请了一位贴身仆人和一个厨娘。新来的仆人名叫罗贝尔·伯纳德,来自诺曼底,与诺曼底人常被人津津乐道的狡诈形象不同,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倒是颇为老实本分,五官平平无奇,也并不爱讲话,将他扔在人群中,就像是把一粒沙子扔进了撒哈拉沙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