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249)
“可我们总共也没有见过几面呀?”
“我父亲和母亲在结婚之前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订婚仪式上,他们一起在婚约上面签名。”阿尔方斯又拿起一块三明治,“这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我没看出来爱洛伊斯小姐对我有超越旁人的好感……或者说爱情。”
“爱情?”阿尔方斯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您比起旁人都应当更清楚,婚姻从来都与爱情无关,它不过是一种社会关系,一种对参与双方,或者是其中一方而言有利可图的安排,您可以把婚姻当做一桩生意,而您在婚姻里的配偶就是生意的合伙人。”
“这样的观点有些离经叛道吧。”
“离经叛道?您是说与当今的道德相悖吗?”阿尔方斯做了一个鄙夷的手势,“如今的道德是中产阶级的道德,小市民的道德,他们看了太多的英国小说,以至于把婚姻和爱情混为一谈了。道德是会改变的,我亲爱的朋友,路易十五当政时的道德和现在大相径庭,可算一算时间也就过了一百年而已,旧的道德和海滩上用沙子堆成的城堡一样,过了一晚就被潮水抹去,什么也找不到了……在我看来,婚姻的双方若是都能理智地看待这种合作关系,那么他们的婚姻会比所谓因爱情的结合要稳固的多。”
“那么您是不相信爱情的了?”吕西安轻轻一笑,他倒是也不感到意外,阿尔方斯这样的人就该有这样的观点。
阿尔方斯沉吟了片刻,“您觉得人类是什么呢?”
他没有等待吕西安的回答,而是轻轻拍了拍吕西安的胳膊,“是这副躯体吗?”
“或许是吧?”吕西安不确定地说道,他并不十分理解阿尔方斯的意思。
“构成您的躯体的这些物质,之前或许是尘土,溪水,木头,龙虾的肉或是牛排什么的,而等到您死去之后,这些物质同样又会转化成其他的东西。如果所谓的‘物质不灭定律’是正确的话,这些物质在构成您的躯体之前存在了千百万年,而在您灰飞烟灭以后,它们还会接着存在千百万年。换而言之,您的躯体不过是它们暂时组成的一个形态而已。”
“那就是精神,或者说是灵魂。”
“换句话来说,就是脑子里的那些东西。”阿尔方斯突然叹了口气,“思想,这就是我们唯一独有的东西,它定义了我们的存在,当它消失的时候,我们也就湮灭了。那么所谓的思想是什么呢?不过就是脑子里的一些电波,外加一些分泌的化学物质罢了……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本质——一些电波和化学物质所营造出来的幻影,而您说的爱情,不过是这种电波的频率稍微发生了些改变。”
“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是啊,如果这样想的话,这世上的一切就都没什么意思了……不过还是让我们把哲学抛开,回到现实的事情上来吧。”
“我不知道,”吕西安咽了一下口水,“您希望我娶爱洛伊斯吗?”
“您总是要结婚的,”阿尔方斯用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自己的下巴,“与其娶杜·瓦利埃家的小姐,您倒还不如和爱洛伊斯结婚,她能帮您的远远比杜·瓦利埃家要多得多呢。”
“我没打算过娶安妮·杜·瓦利埃小姐,”吕西安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您也不一定是她的哥哥嘛,即便你们真的是兄妹,法律上也不这么认为。”阿尔方斯说,“不过杜·瓦利埃先生能给您的也就是不到一千万的嫁妆,就为了这个娶亲有点不划算啊。”
“我还是不明白爱洛伊斯小姐为什么会想要和我结婚。”吕西安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她明明有那么多选择的。”
“但是那些选择当中有几个有潜力成为内阁总理呢?爱洛伊斯喜欢政治,但限于她的性别和种族,她没办法成为总理,如果她想要在政治上施展影响力的话,就只能让自己成为某个大人物的夫人。因此您可以理解为她想要结婚的是未来的部长,总理,甚至是共和国总统。”阿尔方斯用自己的脚拨弄着吕西安的脚,“只是这个人碰巧是您罢了。”
“那她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吗?”
“她当然知道,就像我也知道她的那些事情一样。”阿尔方斯脸上露出那种“这还用说”的表情,“她要找的是同盟者,而不是情人。”
“那么您希望我娶她吗?”吕西安莫名的有些期待阿尔方斯的回答,虽然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希望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这是最方便的安排,我们大家都知根知底,因此也就能够迅速地达成共识。”阿尔方斯吃完了手里的三明治,他弯下腰将手放进海水里,让海水冲走粘在手上的食物残渣,“我们之间也能够更加亲密——我一直觉得利益是最为坚固的锁链,只要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那么就能够牢牢地绑在一起。”
“我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吕西安低头说道。
“您当然应该考虑一下,这是件大事。”阿尔方斯显然并不急于从吕西安这里得到答案,“您今晚应当和爱洛伊斯讨论一下具体的事情,毕竟我只是个传话的。”
突然,一只海鸥从空中俯冲而下,试图叼走盘子里的三明治,但它冲的太快,俯冲的角度也太竖直,于是一头撞在了甲板上,把几个装食物的盘子都撞翻了。
“哦,真恶心。”阿尔方斯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只海鸥被吓得喷出了粪便,它的翅膀不住拍打着,把鸟粪弄的到处都是。他一把抓住那只海鸥的脖子,将它抛了出去,它惊惶地飞走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叼走一块沾上了鸟粪的三明治。
“无所谓,我也吃完了。”吕西安打了一个哈欠,走回到船舱里。
他们在船舱里准备的垫子上舒服地睡了一觉,当他们醒来时,阿尔方斯提议要教吕西安游泳。
布卢瓦城位于卢瓦尔河的边上,因此城里的男孩子几乎都是会游泳的,但吕西安并不包括在内——通常孩子们的游泳老师都是他们的父亲。而巴罗瓦夫人对自己的儿子爱若珍宝,绝不许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去玩水,因此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孩子般的那种害怕深水的恐惧心理。
“我会托住你的。”阿尔方斯向他保证道,而他也确实遵守了诺言,每一次吕西安开始向下沉时,阿尔方斯总是及时地将他的腰朝上推一下,让他的脑袋不至于没到水下去。他们这样练习了半个小时,当他们再次回到甲板上时,吕西安虽然距离学会游泳还差得很远,但他至少没有之前那样怕水了。
当他们重新朝着岸边返回时,太阳已经西斜了,逐渐变红的阳光从侧面照在海上,让每一个浪花都被染成了红色,像是跳动着的火苗,而这片海也成为了一片燃烧着的火海。在距离海边近一些的地方,黑色的礁石同样被阳光改变了颜色,染上了一层雅致的粉红。这样夕阳西下的景象,正是每年来这里的画家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他们用画笔在自己的画布上捕捉这动人的景象,再送到巴黎的画廊里展出,如果运气好的话,某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会花一大笔钱把它买下来。
阿尔方斯在距离海岸一百米远的地方将铁锚扔进了海里,同时在桅杆上挂起来了一面三角旗。那个在海滩上等待的仆人看到信号,就划着船过来,将他们送到了岸上。
当吕西安和阿尔方斯回到“美景别墅”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半了,他们看到几个仆人正在花园里劈着干柴,然后将劈好的干柴堆在一起。
“这是在干什么,要点篝火吗?”吕西安好奇地问道。
“啊,我忘了告诉您了,这是我继母的主意。”阿尔方斯向他解释道,“她突发奇想,想要在露天吃一次普罗旺斯鱼汤,这些人正在做准备呢。”
晚上七点,宾客们都聚集在花园里,在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餐桌了。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有兴致,大家都觉得伊伦伯格夫人真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