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41)
“地理学会的会长德·勒皮内先生与埃菲尔先生持同种看法,他认为修建一条和海平面等高的运河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他支持的则是船闸运河的方案。这项方案计划在大西洋一侧的查格雷斯河以及太平洋一侧的里奥格兰德河上分别建造一座水坝以拦水,在加通地区制造出一个人工湖,而这个人工湖与大海之间将会由一系列的船闸相连接,这些船闸将把船只由海平面提高数十米,而后进入加通湖,当船只抵达湖的另一侧时,那里也有一组同样的船闸将船只降到海平面的高度,再进入另一个大洋。”
“斐迪南·德·雷塞布男爵向大会表示,这样的质疑和退缩是毫无依据的,他确信修建巴拿马运河的难度不会比修建苏伊士运河大多少,一条与海平面同高的运河在经济效益上远远胜过使用船闸的运河——船只通过船闸需要数个小时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船只通过这条八十公里长度的运河需要一天以上的时间,这样的效率完全无法和苏伊士运河相比;船闸式运河对通行船只的尺寸和吨位都有着限制,而在可以预料到的未来,远洋船舶将变得更大,更重,这样的一条运河很快就会彻底过时的。”
“德·雷塞布男爵进一步指出,随着技术的进步,修筑巴拿马运河的难度绝不会比修建苏伊士运河困难。他风趣地向大会说明了苏伊士运河修建时的场景:那时工地上聘用了大量的埃及劳工,他们手持鹤嘴锄挖掘,一切都依靠人力;而如今有了蒸汽挖掘机,这样的一台机器只需要一天就能完成过去一百个工人耗费一周才能完成的工作。修筑苏伊士运河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这一次他有信心在六年以内完成巴拿马运河的主体工程。”
“两种方案的报价被提交到了委员会:船闸方案所需要的总金额为五亿两千六百万法郎,而无船闸的海平面等高运河的预算则为十六亿八千六百万法郎。德·雷塞布男爵对第二种方案的预估价格表示了异议,根据他的估算,第二种方案的耗资绝不会超过十二亿法郎,这个数字大约是船闸方案的两倍多,但所能创造的价值远超过船闸方案。他认为筹到这样的一笔款项是不成问题的,他向委员会保证,在交易所里筹集的款项可以轻松超过二十亿法郎。”
“委员会对双方的意见进行了投票,德·雷塞布男爵的意见以多数票通过。”
在文件的最后,是参加投票的委员的名单和个人简介,斐迪南·德·雷塞布男爵虽然是苏伊士运河修建的主持者,但他却并非一个工程师,而是一个外交官,后来成了一位商人,因此委员会当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是投机商人,政客,银行家以及雷塞布的朋友,而工程师的人数只有四十二位。在四十二位工程师当中,只有十九位对雷塞布的计划投了赞成票。
在这一页的页脚处,有一行用红铅笔写上的笔记:“投赞成票的十九位工程师当中,只有一位曾经去中美洲考察过。”
第三份文件是一封从巴拿马运河的工地发往巴黎的电报,发件人是工程的主持人德·雷塞布男爵,收件人是他在巴黎的代理人乔治·贝桑松先生。
国际邮传电报公司 1884年8月17日 巴拿马电 转纽约 至巴黎 黎塞留街二十三号 乔治·贝桑松先生收 特急
亲爱的朋友,
关于上一封电报当中提到的请您在法国以公司名义招募一百位土建类工程师和机械工程师的计划,根据目前的形势,需要做一些修改:总的招募人数必须提升到三百人,许诺的工资水平也必须提高百分之三十。
这一变动是由于工程师的大量流失:今年上半年有十二名工程师因为事故和疾病丧生,还有一百三十四人辞去了职务。这主要是由于恶劣的环境和肆虐的疾病导致的,疟疾和黄热病正导致本地的工人像秋天的飞虫一样成片地死去,法国的工程师们被吓呆了,我不得不大量提高他们的工资,然而即便这样,也难以阻挡这种辞职的浪潮。
除此以外,我还要请您订购一批机器设备,主要是贝城工业公司生产的蒸汽挖掘机,我们需要大量的这种机器来推进库雷布拉山的开凿,不幸的是这种设备的零件在潮湿的环境下锈蚀非常严重,而且还有大量的意外损失——昨天的一场山洪就让我们失去了十二台挖掘机,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相关的采购清单和招募计划也已经发送给您,我无需提醒您对这一消息保密的重要性,有关的信息只能通知公司的常务董事们,绝不能被其他的投资者乃至于公众知晓。我们的股票如今在交易所里形势大好,这样的消息可能打断或者终结这样的趋势,而能否在交易所里取得足够的融资,将决定我们这桩伟大事业的存亡。
我从巴拿马向您问好,请代问安托瓦内特和孩子们好!
您忠诚的
斐迪南·德·雷塞布
吕西安将电报放下,走出自己的书房,叫来一个仆人。
“请您现在去交易所那里,随便找一个经纪人或是跑街的,弄一份行情表来给我。”
仆人似乎不甚理解主人为什么突然对交易所的行情产生了兴趣,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向主人鞠躬,表示半个小时内一定把事情办好。
吕西安回到书桌前,接着翻看起那一大堆的文件来,有几本钉在一起的账册,他懒得去看,就把它们放在一边。
在账册下方压着一份红色封皮的小册子,那是1887年2月呈交给巴拿马运河公司常务董事们的一份报告,这份文件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新,它印刷的时间距离现在刚刚过了半年。
他打开这份报告,才看了几行,就被其中披露的内容惊呆了。
在公司的常务董事们面前,巴拿马公司的秘密被露骨地展示了出来:如今已经是1887年,距离开工已经过了德·雷塞布男爵所许诺的六年,然而工程的进度却还不到百分之四十,而且完全看不到完工的希望。埃菲尔最初估算的所要挖掘的土方量为一点二亿立方米,然而截止这份报告定稿时,工程已经挖掘了两亿五千九百万立方米的土石!
更惊人的是工人和设备的损失,巴拿马运河公司对当地的雨季竟然天真的没有作出任何准备,当查格雷斯河的水位在雨季暴涨时,大量的工程设备和物资被洪水冲走,绝大多数都彻底报废了。同时,暴露在热带雨林中的工人们,遭到了疟疾,黄热病和其他热带传染性疾病的侵袭,这些疾病就像中世纪的黑死病一样高效地收割生命,有时早上会发现一整个工棚的工人都卧床不起了。每个月有两百名工人死亡,连拿高薪的法国工程师也不能幸免于难,工地周围的每一处山坡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坟墓。
就连雷塞布男爵本人,如今也改弦更张,开始支持起了船闸运河的方案。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巴拿马运河工程已经烧掉了二十多亿法郎,公司的现金流正在趋于枯竭,因此雷塞布先生要求董事们再募集十亿法郎的资金,这就意味着运河公司将要进一步增资。
吕西安想起他今天在报纸上还看到了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增资广告,其中对于工程面临的困难只字未提,所有的金融评论家都在为这家公司高唱颂歌。各大报纸的金融版面众口一词地向投资者们保证,即便运河现在还没有完成,那也是暂时的耽搁,是无关紧要的插曲!这家公司募集了几十亿法郎的资本,即便是上帝本人,在几十亿法郎面前,也只剩下低头致敬的份!他们的投资高枕无忧,他们的投资日进斗金,而这次增资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即便购买每一张新股要付出一千多法郎的溢价,投资者们依旧趋之若鹜。
证券投资的狂热甚至比起巴拿马运河工地上的霍乱和黄热病传播的还要快,豪华大厦里居住的贵族和楼下门房里的看门人都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试图买上运河公司的股票,每一个阶层都染上了这种狂热病,而这种病的根源,正是那根植于人类灵魂里的贪婪。
又是十几亿法郎的增资!即便不算这十几亿,巴拿马运河的骗局恐怕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金融欺诈了,连上个世纪初约翰·劳的密西西比公司都要甘拜下风。那时,这个狡猾的苏格兰人用密西西比河流域殖民开发的伟大愿景,让上到摄政王,下到洗衣妇的整个法兰西陷入癫狂,而当泡沫破裂的时候,“银行”这个词在法国被诅咒了一百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