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259)
吕西安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小亨利好奇地看着他,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晚宴的气氛在杜·瓦利埃先生喝醉之后,变得更加热烈起来,刚才所有人都因为那些关于色当的描述而有些不自在,因此他们现在刻意地让场面更加热闹起来。
“德国人真是坏坯子,”维尔涅小姐把连续打哈欠的小亨利送回房间,一回到餐厅就大声宣布道,“粗鲁,一点也没有教养。”
“奥地利人倒比他们强不少,虽然他们都是日耳曼人。”爱丽丝说道,她两年前曾经和奥匈帝国使馆的一个秘书打得火热,对奥地利人颇有好感。
“奥地利人总缺乏些男子气,”那位“野孩子”凯蒂并不同意她的意见,“要我说最好的还是俄国人,都是些响当当的男子汉,而且舍得花钱。”她告诉其他宾客,之前一个俄国公爵给她送花时,还附带了一万法郎的钞票,真是有气魄!她那副得意的样子让其他的几位女客都嫉妒的牙根痒痒。
“俄国人信奉的是东正教会,”德·塞弗尔伯爵已经喝的脸通红了,葡萄酒让他的宗教热情莫名其妙地又燃烧起来,“你们都是天主教徒。”
“啊,那有什么关系!”凯蒂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管他是什么教徒,脱了衣服不都一样吗?”
“说到宗教,”维尔涅小姐突然说道,“我听说附近的镇子上有一座精美的教堂,据说是腓力·奥古斯特那时候建造的,亨利三世和路易十四都在那里做过礼拜。”
“啊,您的信息有误,”盖拉尔先生用手撑着桌面,免得自己滑下去,“我听说那是查理曼那个时代的建筑。”
“我想去参观一下一定很有意思,我想让大家陪我一起去。”维尔涅小姐又喝下一杯酒,“明天怎么样?”
“还是后天吧,”盖拉尔先生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明早我起不来。”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酒一瓶一瓶被灌了下去,餐厅里闹的越来越不成样子:德·塞弗尔伯爵坐上了桌子,呆滞地撕扯着花篮里的鲜花,手上被玫瑰花的刺弄的全是血珠子;瓦朗坦父子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把自己的脸贴在玛丽·杜庞小姐的胸前;盖拉尔先生和维尔涅小姐的宠物狗并排蹲在她面前,而维尔涅小姐轮流朝他们两个面前的地上扔着葡萄,一边看着他们吃一边大笑起来;瓦尔特内伯爵手里拿着一瓶香槟酒,他把这瓶酒分别倒进了弗洛里母女的胸衣里。杜·瓦利埃先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绕着房间,大声唱着帝国时期的国歌《向叙利亚进军曲》,手里还挥舞着一把餐刀,如同当年他在马背上挥舞马刀似的。而在房间的一角传来两个女人互相辱骂的声音,她们已经开始不满足于口头交锋,用扇子扇起对方的脸来。
眼看闹的不成体统,吕西安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从餐厅里溜了出去,却在走廊外碰见了那个名为亨利的孩子,那孩子穿着睡衣,不知什么时候从育儿室里溜了出来。他从门缝里看着屋里的样子,目光里带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
“您为什么不去睡觉呢?”吕西安停住脚步。
孩子抬起头来,眼睛睁的大大的,“您是我的哥哥吗?”
吕西安叹了一口气,他又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走去。
第146章 偶遇
第二天中午,当吕西安下楼吃午餐时,不出所料地没有看到昨晚的六位同伴,他们一直在维尔涅小姐的别墅闹到清晨的时候才回来,如今一个个都还在卧室里睡觉。
餐桌上稀稀拉拉地只坐了一半的座位,除了吕西安以外,唯一来吃午餐的男性就是梅朗雄先生了。令人奇怪的是,他虽然昨晚并未出门,可眼底却挂着一片厚厚的青黑,吕西安的第一反应是他被杜·瓦利埃先生打了两拳。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杜·瓦利埃夫人,却发现她一如往常,反倒是坐在她身边的小女儿阿德莱德有些心不在焉,而且同样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令人有些费解。
这一天的上午天气阴云密布,而到了下午,更是开始下起雨来。在这样的天气里,自然是没办法出去游玩的,因此客人们大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几个人留在楼下的起居室里打牌。大家的心情都受到了这天气的影响,再加上男士们大多宿醉未消,因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兴味索然。
这种低沉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吃晚餐的时候,在晚餐桌上,杜·瓦利埃夫人故意不理睬丈夫,而且表现的比平时还要高傲,她想必已经和丈夫就感情生活达成了君子协定,但大约是杜·瓦利埃先生毫不掩饰地当着她的面出去寻欢作乐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她为了让自己顺一口气,也务必要这样刺他一下才好;和她同样想法的应当还有她的大姑子德·塞弗尔伯爵夫人,这两个女人的脑袋像孔雀一样,一个比一个仰的高,不知她们还能不能看清楚盘子里的菜。
男士们也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他们的眼睛因为宿醉而发红,胃口也不甚好。老瓦朗坦还犯了牙痛,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只能喝些汤当作晚餐,他不住地哼唧着,伴着窗外雨水和树叶的碰撞声,让桌子上的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毛。他们谈起巴黎的事情,如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交易所的行情扑朔迷离,关于衰退的文章每隔几天就在报纸上出现一次,而房地产市场也没有预想的那样景气。唯一的希望就是明年召开的世界博览会,据估计上百万的游客会在明年春天和夏天涌入巴黎,如果这还不能够扭转经济的颓势,那么一场经济危机恐怕不可避免地就要到来了,或许这张桌子上的人一半都会在危机中破产。
吃过晚饭,大家即刻就散了,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或是干些别的什么,无论男女,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忧郁。在楼梯上,杜·瓦利埃先生提醒了一下男客们明天那场约好的郊游,而后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没过多久,整座别墅就安静了下来。
吕西安在房间里给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分别写了一封信,他并没有提到昨晚的那场宴会,只是在信里向他们抱怨这里的无聊,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树胶里的昆虫,若是接着在这里呆下去,就要变成一块琥珀了。
当他熄了灯躺在床上时,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又想起那个叫亨利的孩子,那孩子老成的目光让他难以忘记,这个幼小的灵魂能否理解他四周这个复杂的世界?他是如何接受自己没有父亲这个冰冷的事实的?当他去问他的母亲这些难以解答的问题时,她会不会两颊发红,支支吾吾?她会回避孩子的目光吗?她会像吕西安的母亲一样,在夜里暗自啜泣吗?
这一晚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勉强睡着,那孩子执着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管他叫“哥哥”,吕西安试图躲开,但那孩子就像是一条咬住猎物的响尾蛇一样死不松口;他还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满脸泪痕,一只手拿着乔治·巴罗瓦的照片,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亨利·杜·瓦利埃的照片,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她的脸又一下子变成了维尔涅小姐的样子——梦里的维尔涅小姐站在舞台上,四周的男人们疯狂地朝她身上扔着金币和钞票,其中最激动的就是杜·瓦利埃先生,他脸上挂着令人恶心的微笑,吕西安和小亨利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周围的一切都化作白雾,一瞬间就消散了。
第二天早上,吕西安醒来的很早,他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周围的田野被一片如同昨天晚上梦里那样的白雾所包围,他的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朦胧,连花园里的景象都看不清楚。
早上十一点钟,除了梅朗雄先生以外的其他男客人都聚集在楼下的餐厅里吃早午餐,而他们的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出现。比起昨天晚上,这些丈夫和父亲们兴致高了不少,他们讨论着今天的安排——先乘车去维尔涅小姐那里,然后和她的那些迷人的朋友们一起乘车去附近的镇子上参观那座教堂,晚上大家再一起乘车回维尔涅小姐的别墅吃晚餐,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