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172)
吕西安不置可否,他示意阿列克谢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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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贵国与德国的战争也不可避免——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归属问题,注定要让你们两个国家再次兵戎相见。而您和我一样清楚,仅凭法国自己,是不可能打败德国的。”
“而仅凭俄罗斯,也无法打败德国和奥地利。”吕西安说。
“所以我们两国是天然的盟友。”阿列克谢朝吕西安举了举杯子,又喝了一口酒,“我们两个国家之间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沙皇陛下对于贵国的政体如今没有任何看法,无论法国人民选择国王,皇帝还是总统,俄罗斯帝国都完全没有意见。”
吕西安向阿列克谢投去深深的一瞥,自从法国大革命以来,俄国对于法国的敌意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法兰西的革命政体和思想,这些失控的思想带来的风暴,令专制的俄国君主们极其恐惧,叶卡捷琳娜二世曾经称大革命为“法兰西的瘟疫”。而就像伟大的女皇所恐惧的那样,一百年之后,这种“瘟疫”已经扩散到了欧洲的绝大多数地方,沙皇们竭尽全力也没办法让俄罗斯帝国独善其身,甚至连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都死于民意党人的炸弹之下。
在这样的背景下,很难想象欧洲的专制堡垒俄罗斯能够和自由的发祥地法兰西结成同盟,尤其是如今的法兰西还是一个共和国!当1848年法国爆发革命推翻奥尔良王朝,建立第二共和国的时候,尼古拉一世沙皇曾向参加皇家舞会的军官们大喊道:“备马吧,先生们!法国宣布共和啦!我们要去巴黎啦!”保王党人们也一贯宣传,共和制的法国是欧洲的孤家寡人,只有正统的国王复位,将法兰西带回欧洲君主大家庭,这个国家才能够获得维持自身安全所急需的同盟条约。
吕西安稍微抬了抬眼睛,扫了一眼对面的德·拉罗舍尔伯爵,伯爵的神色并无改变,但他拿在手里的刀叉不再动了,他正在听阿列克谢所说的话。
“这是贵国政府的意思?”吕西安有些难以置信,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说明俄国如今非常渴望能够找到新的盟友,来缓解被德国抛弃所带来的外交冲击,“沙皇陛下愿意这样做吗?”
“陛下明白他必须把国家的利益放在个人的好恶之前。”阿列克谢若有若无地用余光朝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方向示意,“您是贵国外交委员会的一员,我希望您也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吕西安含混地嘟哝了一句,随即就低下头,更卖力地搅动自己的勺子,像是突然对他的冷汤又有了胃口。他暗自希望,德·拉罗舍尔伯爵会对他的这种应对感到满意。
阿列克谢似乎本来也就是打算投石问路,因此见到吕西安这样含糊其辞,他也不再穷追猛打,同样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阿尔方斯凑到了吕西安的耳边,“对俄国人也小心点,他们看上去直爽,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不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阿列克谢也大致听见。
午餐接近尾声时,仆人给每位客人送上了一个蓝色的玻璃杯子,里面装着餐后的伏特加。马卡罗夫将军拿起自己的杯子,提议大家为法俄友谊干杯。
将军一口就喝干了杯子里的烈酒,他满意地哈了一口气,像轻骑兵似的将杯子在地上摔碎,屋里的其他俄国人也有样学样,一时间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吕西安同样喝干了杯子里的液体,他的舌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起初他还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与刚才一样,他的杯子里装着的同样是清水。
外交部长有些为难,但也不得不有样学样,当伏特加进了他的嘴巴时,他的整张脸都被辣的变了形,他将杯子往地上一摔,然而那杯子却十分不给部长大人面子,不但没有摔碎,反倒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消失在了桌子下面。
第98章 从北海到波罗的海
午餐的最后一道甜点从桌上被撤走了,参加宴会的客人们开始陆续离场。他们有的选择去休息室里点上一根雪茄,继续刚才没完成的谈话,有的则回到舱房里休息,或是去打牌来消磨下午余下的时光。
吕西安也站起来准备走了,他看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还在那里和俄国大使说些什么,看到吕西安要走,他似乎也想跟上,却被大使缠住了,于是只能回给吕西安一个抱歉的眼神。
阿尔方斯和阿列克谢也随着吕西安站了起来,“我和罗斯柴尔德夫人下午还有点事情要谈,”阿尔方斯扶住吕西安,“您先回房间休息吧,我们晚餐时候再见。”
“您自己有事情,也别把巴罗瓦先生藏起来呀。”阿列克谢瞅了一眼银行家,凑到了吕西安的另一边,“下午在咖啡厅里有牌局,您要不要一起来?”
“我还是想要回去休息,很抱歉。”吕西安婉拒了阿列克谢的邀约,他感到阿尔方斯的视线从他的后背上离开了。
在餐厅出口的大楼梯上,他们遇到了莱蒙托娃小姐和她的父亲,莱蒙托夫将军作为俄国驻法国大使馆的武官,这次是顺路搭乘代表团的客船回国述职的。
“巴罗瓦先生,”莱蒙托娃小姐放开父亲的胳膊,轻盈地朝三位男士走过来,“很高兴见到您!您好些了吧?”
“承蒙小姐关怀。”吕西安鞠躬感谢,“我比之前好了不少。”
“坐船就是这样,”莱蒙托夫将军也走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会很难受,但习惯了就好,就像是生活本身一样。”他热情地和吕西安握手,将军的那张老脸春风得意,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他又去和阿尔方斯握手,丝毫不在意对方是个犹太人,这样的热情让阿尔方斯也有些惊讶。
吕西安仔细打量莱蒙托夫将军,他注意到将军不但把头发和鬓角染的乌黑,连眉毛边上的杂毛似乎也用镊子拔过,像是个退休的杂货铺老板,又迎娶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美娇娘,因此在婚礼前尽量要把自己打扮的年轻些。
“他是找了个情人还是怎么的?”吕西安不由得心想,也难怪,将军的这副打扮实在是有些夸张。
莱蒙托夫将军拉住阿尔方斯的手,似乎还要说什么,可这时恰好俄国大使朝着将军大人招了招手,于是他只能不情愿地把女儿托付给阿列克谢,让这位老朋友帮忙把莱蒙托娃小姐送回舱房去。
“您父亲这是怎么啦?”当他们走上楼梯时,吕西安代表另外的两个人一起问道。
莱蒙托娃小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请您原谅我亲爱的爸爸,他真是……哦,我该怎么对您讲呢?”
“您还记得我们几个月前一起去参观过巴黎交易所吧?就是俄国债券上市的那天。”
“我记得,”吕西安回答,“您父亲还小赚了一笔钱。”
“是呀,”莱蒙托娃小姐向吕西安叙述,“那天晚上,他收到了经纪人送来的支票,我的老天爷!我听到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哼着曲子,和那张支票一起跳舞。”她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大笑起来,“那天之后,他就一直在我和我的母亲面前说交易所的奇妙,吃饭时候说,喝咖啡时候说,连躺在床上了都说个没完。他用铅笔在餐巾上写他的计划,他要怎么赌,就像是当初他在战场上为上官拟定作战计划一样。他对金融刊物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公文,每天说是去办公,但我可知道,他把公事都委托给了秘书,自己在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看报纸上的行情。”
“那您母亲怎么说呢?”阿列克谢问道,“她难道就坐视您父亲拿为数不多的财产去冒险吗?”
“起初,我母亲觉得他是发了狂,她说如果莱蒙托夫将军哪怕拿一个卢布去搞投机,她就要给皇后和所有她认识的贵妇人写信,请她们对我多加照拂,然后就跳到塞纳河里去。”莱蒙托娃小姐叹了一口气,“但是后来他谈到我的嫁妆,还有他们的养老金,我母亲就开始动摇了:我们只有一两座田庄的收入,如果要给我凑嫁妆的话,那么他们就必然要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