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世子(225)
“公主怎么像个教授先生一样。”赵希言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晋阳公主道,“但你需知,所谓强者,是集智与力量为一身的,高祖何以弱小之躯立汉,便是会善用人,霸王要做万人敌,可是没有人能够成为真正的万人敌,即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然也非坚不可摧。”
“所以陛下才会在寝宫大堂上赐下我那幅字。”赵希言回道,她捏着象牙所制的棋子,一改先前的轻松模样,脸色变得阴沉,“权为利,谋为智,我不想变成先帝父子那般,父亲曾是那样疼爱我,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走这一步棋局。”
——翌日——
一夜风雪,压断了庭院的枯枝,琉璃瓦上积满的雪,因冬风作祟而被吹落,整整一个日夜,窗外的积雪已没过膝盖。
晋阳公主从榻上起身,披了一件白色的裘衣走出寝殿,推开大堂的门时,一阵剧烈的寒风从门缝卷入,差将屋内几个摆件吹倒。
大门也被这阵狂风吹开,大堂上挂着的那副字被涌进的狂风卷了下来,宣纸也被风撕裂,听到屋外动静声的赵希言鞋都未来得及穿便赤脚跑了出去,“姐姐。”
晋阳公主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赵希言跑上前将其扶回屋内,“没事吧?忘了与姐姐说这里的冬风了。”
“堂上那副字……”晋阳公主担忧道。
“没事。”适才赵希言看到那幅字被风所撕裂,“往后也不在此处居住了,坏了就坏了吧。”
她珍视父亲所赠的一切,但比起自己牵挂思念了十余年的人而言,一幅毫无生机的摆物又如何能比。
晋阳公主睁开眼,瞧见她赤脚,又未穿外袍,便皱眉轻训道:“殿下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
“我听见屋外动静,以及窗边的风声,便想着昨天夜里的风雪这般大,今日的风应该是退不走的。”赵希言道,“公主一直在应天府,初次来此,当是不适应的……”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晋阳公主将赵希言抱起,转身回了内屋,又将人放到了床上,搬来一只炭盆,“瞧你,脚都冻红了,知道木榻凉,却不知地上凉不凉?”
替其擦净了脚底后,又抱在怀里暖了暖,随后替其穿上絮棉的云袜,“我本是想去向皇后殿下请安的,没成想风如此大。”
“刮完这一阵就好了。”赵希言道。
“要趁着凛冬之前启程,否则咱们至年关都回不了京城了。”
晋阳公主道,似在催促,“我知道皇后殿下的身体不宜奔波,但是一直耗在此处,陛下也不可能回到北平见殿下的。”
赵希言本是想等天气好一些,在北平府多留些时日,但是架不住张皇后与晋阳公主双双催促。
“好,我去安排。”
——
成德十六年冬,燕王赵希言迎皇后张氏回京。
北平府的家当撞了满满几大车,赵希言又将良医所为张皇后看诊与从宫内的带来的太医悉数带上安排在了皇后辂旁。
同时,留守于燕王府的一众属官被悉数带走,在一声巨响过后,燕王府的正南门,裕门被禁军关闭。
北平知府率府吏跪于辂前相送,“恭送皇后殿下,燕王殿下,殿下凤体安康。”
一众宫人与太监簇拥着张皇后,组成人墙隔绝寒风,太监们撑着抵御风雪的华盖跟随在后。
仪仗、卤簿皆比来时规模要大,赵希言亲自背着母亲登上高一丈一尺三寸的皇后辂,在两侧禁军开道的北平府街道中,队伍缓缓向城外走去。
宽敞的辂内,赵希言将所有车帘放下,与晋阳公主一同侍奉在张皇后身旁,昨夜风雪过后,张氏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好,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催促着启程,念叨着与皇帝团聚的日子。
“算来时间,母亲已有三十余年未回过京城了。”赵希言一边喂着汤药,一边说道,“都说近乡情怯,母亲对于京城……”
张氏躺在褥子上,脸色有些苍白,谈及京城,她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北平府的官道上,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于风雪中向南而下,宽敞巨大的车架将路占尽,禁军穿着冰冷的盔甲,警惕着一切可能的危险,无数侍女与内使提着灯笼、掌扇、旗帜,车架前后还有骑在马背上穿着红、青、绿三色常服的文武官员相随护送。
人数多达万人,然队伍中却十分安静,安静得只有赶路的脚步声与呼啸在耳畔的风声,忽然队伍里传来一曲凄凉的歌声。
“千里故乡,十年华屋,乱魂飞过屏山簇。眼重眉褪不胜春,菱花知我销香玉。双双燕子归来,应解笑人幽独。断歌零舞,遗恨清江曲。”
词曲哀怨,充满悲凉,使远赴他乡的之人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也使脚底冻僵的赶路人,自觉的加快了步伐,心中生起了对于归乡的期盼。
【作话】
词出自宋代,无名氏《宴·千里故乡》
词是用来唱的哈——
第163章 天命
——紫禁城——
“退朝!”
朝议散后,皇帝乘步辇回到乾清宫按惯例接见六部重臣,批阅奏疏,内廷清冷,除了侍奉的宫人以及洒扫的太监,便只有皇帝一人独居于此,偶有大臣入乾清门面圣,然也仅止步于乾清宫。
春和宫还在修缮与重建,而中宫所居的坤宁宫早已经翻修完毕,因废后李氏自缢于坤宁宫,为除晦气,皇帝登基之后便命人重新翻修了一遍,里面布置如同燕王府的长春宫,静静等待它如今的主人入住。
就在皇帝满怀期望,一家人可以在紫禁城,自己原来的家中团聚之时,却等来了从传来的噩耗。
皇帝穿着明黄色衮服依靠在步辇的朱漆座椅上,一手撑着半边额头,拇指摩挲着翼善冠的冠面,闭目思考着什么。
就在步辇进入乾清门后不久将停之时,金狮看守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快步入宫,赶在皇帝迈步入殿之前抵达,“陛下!”
皇帝将悬在石阶前的脚放下,转头看了一眼,向左右侍从挥了挥手,随后负手迈入殿内,不紧不慢道,“文端啊,何事这般急躁?”
锦衣卫指挥使张端紧跟上前,至殿内单膝跪下,“启禀陛下,急奏……”旋即将一封蜡泪封印的信。
张端起身将信件交到皇帝手中,皇帝坐在坐榻上,一手撑着矮方桌,拆开信封,只见里面的白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简短的四个字,便让一向沉稳老练的皇帝慌忙站起,他将信笺捏成一个团扔进炭盆里,连刚脱下的大氅都未来得及重新披上,边往外跑边喊道:“来人,来人!”
太监们闻讯,匆匆赶来,“皇爷。”
“传中军左都督周士弘速来见朕。”皇帝挥袖道。
“是。”
不到片刻钟,皇帝将身上的衮服换下,命太监备了一身燕居的常服,又在衣服内罩上预防暗器的甲胄。
在都督府内处理军务的周士弘闻召,火速起身,刚入殿,皇帝便拉着周士弘出了宫,骑上一匹御马,“士弘,随朕出宫一趟。”
“陛下?”周士弘不解,“出何事了。”
没等皇帝解释,便带着一队锦衣卫与中军的神策卫快马加鞭的出了宫,随后又从北门出了京城,沿着官道一路北上。
——
南下回京的队伍走得很慢,因为张皇后的病情反复,使得他们不得不在就近的城池附近停下让太医诊治,半个月中,张皇后昏迷了三次,每一次都让赵希言提心吊胆,于是这个不信奉神明与天地的人,也开始跪伏在雪地里为生母祈福。
寒风呼啸,吹拂着太监们手中抱持的龙纹旗帜,在连续几日的风雪后,终于迎来了暖阳,积雪渐渐消融,地面上原本被雨雪覆盖的草并没有因此而亡,在重见天日之后越发充满生机。
云朵散开,冬日的夜里也迎来了满天的繁星,黯淡的星光与地底的烛火交织,赵希言跪在一旁,三足鼎的铜炉里还烧着香烛,“愿神明庇佑,赐我母亲身体康泰,若母亲此次能够康复,我愿折减寿命,以换母亲康健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