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57)
他们做了妥协,我’死了’,他们选择跟亚圣书院私了,跟李建业私了,他们让人拿钱买断了我这些经历,拿人手软。
现在我又’活了’,他们怎么面对?……呵呵,对他们来说,可能我死了更干净吧。”
与几名刑警相比,张雅兰的情绪反倒显得十分平静,历经磨难的她本该在家里得到亲人的安慰和支持,显然,并没有。
张雅兰继续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带着孩子,这三天里,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着,我只能等待他们商量的结果。
第四天,他们把我叫到饭厅,我们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别正式的谈话。
真是讽刺,以前家里住小房子的时候,我想象过,什么时候能像电视剧里一样,一家人坐在一个正儿八经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饭也要在茶几上凑合。
现在倒是都有了,就是变了味道。
他们是来通知我最终决定的,主要有三点:
第一,孩子必须送走,他们觉得孩子是我的污点;
第二,这一年的事不准提,他们嫌丢人,同时也害怕已经到手的房子、车、钱出什么岔子。我爸连理由都帮我编好了,就说我这一年抑郁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须从形象上做出改变,瘦下来,不再浓妆艳抹,用他们的话来说,‘像原先一样,有个学生样子’,然后就是回学校,考大学。
他们让我跳过这一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话说出来好简单是不是?有点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虑过,我真的,真的试着按他们说的来。
我还年轻,就算荒废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还可以捡起来重来的。
唯独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难的时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他才是跟我血脉相连最亲的人,而我的父母……他们只会计较利益,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的计较抛弃这个孩子?
我跟他们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这一个条件,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我甚至连考清华考北大这样的事,都敢承诺。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们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了一大堆,什么带个孩子以后无论上学,工作,还是结婚,尤其是结婚,肯定要受影响,什么我没法想象今后日子有多艰难……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抛开面子不谈,他们的确也在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张雅兰苦笑一下,“僵持不下的结果,我们都耗尽了耐心,可能就像所有离婚的人一样吧,一开始是一件事意见不合,升级到恶语相向,再升级到相互憎恨,恨不得杀了对方。
总之,家里鸡飞狗跳了一通之后,我带着孩子走了,算是断绝关系了吧。
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至于你说报警,向李建业讨说法什么的……说实话,我那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会儿的感觉,好像对他也恨不起来。
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恨谁都没用,我不愿意再花精力去恨谁,太累了……而且,我父母收了李建业的钱,我去讨说法,家里收钱私了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以我父母的个性,又要跟我闹。
我真的不想折腾了,可能是失忆那段时间,让我习惯了什么都不想,只想眼前,只想怎么活过今天吧。
我就想简简单单地卖个身,把孩子养大,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管,都跟我没关系。”
“可是……你的孩子还是……死了。”
第93章 小王子
张雅兰叹了口气,“是啊,是啊。”
短暂地沉默片刻,张雅兰继续道:“那时候孩子刚过完两岁生日,能跑能走,话都能说得很清楚了,正是特别可爱的时候。
对了,他叫闫文达,门三闫,文化的文,达到的达,我给他起的名字……”
听到这个姓氏,闫思弦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张雅兰的意思,她没忘了自己,始终心有念想,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一点帮衬,令她念念不忘,就连孩子的姓氏,都用了自己的。
这报答来得太突然,太重,这念想太过深沉,让闫思弦喘不过气。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又挽起了衬衫袖子。
“你没事儿吧?”吴端道。
闫思弦摇摇头,不想说话,他喉咙里仿佛卡了个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张雅兰继续道:“我是怎么养活他的,就不用多说了吧,总之,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香港老板,说是包养也好,怎么都行。
那个老板对我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大家就是各取所需。
我住在他的一套房子里,他每月给我六千块钱,唯一的好处是,只要孩子不打扰我跟他相处,他就同意让我带着孩子一起住。
可他有个毛病——吸毒。
我也说不上他有没有瘾,反正偶尔会吃一些药片。
他让我跟他一块吃,我不同意,他也不勉强。
可是那天……”
张雅兰的声音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压抑的哭声,“他……给孩子……吃药……”
挤出这几个字,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经历过无数磨难,无论遭受虐待还是沦落风尘,都没被击垮的女人,终于暴露出了心中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她的哭声太过凄惨,犹如杜鹃啼血。女警们不断地在旁安慰,也只是徒劳。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吴端问道。
闫思弦摇头,“我去了更尴尬,让她哭吧,她在我面前从没这么哭过,发泄一下也好。”
吴端摘下耳机,欲言又止。
闫思弦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吗?”
闫思弦揉着眉心,摇头,“我不知道。”
“你喜欢张雅兰吗?你爱她吗?”
这两个问题接连从吴端嘴里问出来,让人听了觉得十分别扭。
闫思弦此刻就很别扭。
吴端才懒得管他的情绪,只道:“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张雅兰的意思很明显,人家连孩子都跟了你的姓了,可她那种情况,能跟你直说吗?你闫公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想必随便哪个都比她强吧?
她不能说,你要是也装傻,那你就是个臭流氓。
问题是,你喜欢她吗?喜欢,你就好好问问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计前嫌。不喜欢,你就不该继续把她留在你身边,你又不缺女人,为什么还要给张雅兰念想?……”
吴端还想再唠叨两句,发现闫思弦看他的目光实在古怪,只好问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闫思弦摇头,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你说得很对,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呃……其实,你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以为你问的是案子。”
吴端摸了摸鼻子。
闫思弦继续道:“我把她留家里,最主要原因是她身上有疑点……好吧我承认,那天晚上见到她的时候,我相当失态,还有刚才,她说她孩子姓闫,的确……有点吓着我了,喜当爹什么的,我可从没想过。
跟她装傻是不道德,但你可别忘了,那天从大湾派出所出来,她就立即失踪了,我,笑笑,还有你,都没能把她找出来。
我之所以能再见到她,是她主动联系我的。
就从这一点,我有理由怀疑,她比你我道行都要深,所以,究竟谁装傻,谁顺水推舟,现在还不好说。
悲惨事迹已经讲得差不多了,我相信,大部分都是真话,一些关键环节的人物——诸如她那位初中同学,还有她的父母,包括她刚刚提到的港商,有心找得话,都能找到,求证,她不会傻到在这些问题上撒谎。
问题是她没讲的事儿,七年了,她再没用过张雅兰的身份,不然你早找到她了,她一定有假身份,假身份是哪儿来的?
还有,如你所说,既然她还惦记我,连孩子都跟了我的姓,为什么从没试着联系我?——我跟她那对奇葩父母不一样,我可没搬家,连手机号都没舍得换。
可是偏偏就在胡志明出事前后,她出现了,最近的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我是滥情了点,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介意出卖一下色相,跟张雅兰发生点什么,但这不意味着智商下线任人利用。
接下来的询问才是关键,所以,吴队,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吧。”
闫思弦有些玩味地看着吴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一朵奇葩。”
“我?我怎么了?”
“干咱们这行,同情心是奢侈品,留着那玩意,只会干扰你的理性判断,没有任何好处。
你这么富有同情心,很容易抑郁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个美女心理医生?提我的名字可以打5折。”
“你滚!”
对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吴端不想说话。
这时,闫思弦的手机响起,他将来电显示亮给吴端看了一眼,是张雅兰打来的。
闫思弦无奈道,“看来,她不打算给我们询问的机会了。”
说完,闫思弦接起了电话,他拿捏着语气,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担忧。
“你还好吧?她们没问什么刁钻的问题吧?”
“没,挺好的,有些事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些……谢谢,谢谢你,你的同事人很好的。”
“怎么哭了?”闫思弦当然听出了对方的哭腔,焦急道:“我这就回去,你别哭了。”
闫思弦指了指车外,吴端点头,闫思弦下车,回头打了个“回见”的手势,小跑进了公寓一楼大厅。
吴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了种莫名的期待——要是真能看到闫思弦棋逢对手,那应该相当有趣。
第94章 小闫不怂
入夜后,吴端家中。
冯笑香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会儿看看闫思弦,一会儿又看看吴端。
吴端率先开口道:“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样?”
“麻烦。”闫思弦的回答十分精炼,“倒是你找来的两个女警,靠谱吗?”
“我带出来的人,当然靠谱,不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有人采用了一些极端手法,对当年亚圣书院的加害者发起了报复,当年的事势必要重新调查,如果真是那样,无论张雅兰跟案件有没有关系,她迟早得出来见见阳光。”
“我没意见,你公事公办吧,”闫思弦耸耸肩,转向冯笑香道:“真是巧了,咱们三个算是在亚圣书院认识的,谁知道七年后凑到一起,又是为了同一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