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278)
“是谁把她送到藏身地点的呢?”钱允亮又道。
他的目光告诉龙淑兰,她想要的最终答案就快要来了。这样的目光让龙淑兰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稍按捺下一点,回答道:“陈作山,陈医生送她去的。”
“那就是了,”钱允亮故意不去看龙淑兰,而是转向赖相衡道:“动手脚的肯定是陈作山,不会错了。”
“嗯,只有他既有机会又有动机。”
龙淑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质问审讯刑警道:“梅梅呢?!我要见她!”
赖相衡冷漠道:“跟你说过,死了。”
钱允亮来到她面前,帮她打开了手铐,“走吧,尸检室,你可以去认尸了。”
他原本可以将话说得委婉些,对待被害者家属,警方通常不会用“认尸”这样露骨得近乎残酷的字眼,可是对龙淑兰,他刻意这么说的。
知道了她对张雅兰做过的事,对闫副队一家做过的事,钱允亮实在是一点同情都提不起来。
张雅兰有什么错?她的命比楚梅还要苦上不知多少。面对这样一个和自己女儿有着类似遭遇的姑娘,不说母爱泛滥,但至少——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人性,都不会忍心再去害她。
龙淑兰却那样做了,眼都不眨,理直气壮,毫无悔意。
手铐已经打开,龙淑兰终于怕了。
她蜷缩在椅子里,不仅没有站起来,还十分抗拒。
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带到一个停放死人的地方,害怕看到女儿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有一点人性,那必然是她的女儿楚梅了。
现在,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却又不愿面对现实。
龙淑兰只想在原地待着,哪儿也不去,所有事情都别再向前推进了。
可一切还得继续,钱允亮不想上前拉她,就着双方僵持的这点时间道:
“做为家属,你有权知道楚梅的死因。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陈作山替换了她的药。
抗抑郁的药物被替换成了有致郁效果的药物,对楚梅的病情雪上加霜。
我们在楚梅死亡现场——哦,你还不知道吧,除了楚梅,你的另一个老朋友,就是给楚梅提供藏身住所的女人,她也死了。在对付北极星这件事上,她没少出力吧?我们查到,往经侦科科长家送举报材料的,就是她。
是你的左膀右臂吗?那很不幸,你折损了一员大将。
好消息是,两个人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死的,虽然服用安眠药这样的死法很痛苦,可至少死相不算难看。
重点是,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第三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穷尽了所有可检查的项目后,我们只能相信,楚梅和那个女人是自杀的。
两个——不能说好端端,但至少抑郁症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的人,为什么突然自杀?
我们差点就要相信陈作山提供的说法了:因为深爱的母亲被捕,活不下去了。
好在,法医对尸体做了更细致的药理检查,发现除了自杀服用的安眠药成分,死者体内还残留了少量致郁类的药物。
这就奇怪了,抑郁症患者,不服用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反而是背道而驰,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们检查了两人身边剩余的所有药品,以及开药记录。
我们发现,在临死前四天,那个女人的抗抑郁药物就吃完了,但她没去开药——这在以往可是不会发生的,她向来准时去开药,因为离了药物以后轻生的想法就会一直折磨她。
没去拿药,也好解释,因为楚梅来了,楚梅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药分给了那个女人。
久病成医,大家又都是病友,哪些药两人都可以吃,心里总是有数的。
可惜,她们都不知道,在送楚梅去藏身之处时,她的药就已经被陈作山掉包了。
陈作山给她换了一种致郁的药物,使得两人病情迅速加重。
抑郁症患者原本就容易产生轻生的想法,两个人有了同样的想法,并且随着病情的恶化,想法越来越强烈,就这么相互影响着,她们选择了一起结束生命。”
龙淑兰目瞪口呆,她已经忘了哭。
“陈作山为什么要杀楚梅,你刚刚已经说出了他的动机,他杀过人——帮你们处理过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他怕楚梅落网后将他供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龙淑兰目光涣散,她一把抓住了钱允亮的袖口,开始否认刚刚说过的话:“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他跟我们是一边的……他是梅梅的……”
“他是你给楚梅选的乘龙快婿,你一直希望陈作山能够带着楚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究竟跟你们是不是一边的,不好说吧?”赖相衡接过了话头,“尤其是,你对他也没多少诚意,第一个就把他给出卖了,你还指望他对你掏心掏肺?
人是会变的,就连你都面目全非了,怎么保证陈作山不会变?
他的欲望也会膨胀。那个在你眼里踏实本分的小医生,看过外面的世界,又遇到合适的契机以后,还是原先那个人吗?
据我们了解,北极星通过各种渠道搜刮来的投资,并没有全部投入研究,那些组织成员一个个脑满肠肥,陈作山只是个十分边缘的小人物,但他在北极星捞的钱,恐怕你的疯子团伙——至少看眼下的发展态势,是给不了他的。
有这么具体的对比,转而投入疯子团伙的怀抱——哪怕做一只不入流的菜鸡,还是继续为你效力,被你控制,再娶一个你女儿那样的拖油瓶。
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吧?”
龙淑兰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不再是那种撒泼耍赖的流眼泪,而是真的伤心了。
那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两条小溪一般。
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某个荒芜的原点。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做这一切的初心是为了女儿。
可是现在女儿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高昂的头终于低了下去,一直挺得十分板正的肩膀也塌了,那股支撑着她的精气神,一下子化为了泡影,破灭了。
她终于有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这样子原本是能激起人们的同情。
刑警们却不行,至少看了这场审讯的五个人情绪就很复杂。
不久,龙淑兰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那走路的步态,竟然有了老态龙钟的意思。
她去尸检室,看到了冰冷灰白的楚梅。
看到楚梅时,她的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
楚梅是浑身赤裸的,因为经过了尸检,有一道一字形的缝合口自上而下铺在她的躯干正面,很是触目惊心。
龙淑兰将楚梅上上下下打量和好几遍,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句:“妈真的尽力了啊。”
说罢,她转身,主动走出了尸检室。
目光对上尸检室外的赖相衡和钱允亮,她突然大喊道:“是她啊!一切都是她的主意!疯子团伙是她搞的啊!我冤枉啊……”
她,指的是楚梅。或许是没脸面对把,她只是反手指着尸床上的楚梅,并没有喊她的名字。
这大概是龙淑兰能够作的最后一个妖了。实在是个败笔。
钱允亮和赖相衡甚至都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哐啷——
冰凉的手铐再次拷上了龙淑兰的手腕,两人几乎是一左一右将她架起,飞速送进了押解车里——他们害怕龙淑兰失了理智,将张雅兰和闫家的关系嚷嚷出来,那样得话,几人可就真是白费心思了。
直到将她送上车,几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钱允亮和赖相衡跟车,将楚梅押往拘留所。
自此,疯子团伙和北极星案件的主要情况,警方已完全掌握了。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挨个审讯所有参与犯罪的嫌疑人,补充更多证据,等待公审。
看着押送龙淑兰的车离去,貂芳和冯笑香终于将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将闫思弦的秘密就此埋葬的决心。
第358章 义气千秋(4)
墨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就是鹅毛大雪。
天气预报说,这是墨城60年罕见的大雪。
闫思弦其实有点分不清,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见,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雾霾……对了,雾霾还不适用于这个句式,因为它存在的年头短,资历尚浅。
反正,雪很大。
吴端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仅限于坐起来,在床上。
其实医嘱是“可以稍微走动,但一定要小心,适量,以免扯到伤口”。到了闫思弦这儿,就自动忽略了第一句。
依旧是闫思弦彻夜陪着。不过这天吴端却不大想睡觉。
他看着窗外,先是让闫思弦把屋里的灯全关了——之前一直是开着一盏光线很暗的夜灯。
关了灯,吴端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会儿,嫌不够,吴端又道:“你把窗户开一点。”
“不行,多冷啊。”闫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时候空气会变得很好,因为雪花把空气里的烟尘啊雾霾啊都带下来了。”
闫思弦笑道:“吴队,你最近养病闲得,没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对啊,下次我就用’震惊’开头。”吴端生无可恋。
咸鱼了一会儿,他还死心,又道:“哎,现在护士肯定盯得没那么严了,你推我出去转一圈吧,就5分钟,不,3分钟……你算算啊,我已经在病房里待了整整半个月了……半个月啊,足不出户……”
闫思弦怕他这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厥过去,才接了一句话:“睡吧,明儿给你捏个雪球……呃……看看。”
他本来想说玩玩,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吴端气结。
好话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吗,支队长是具有绝对权力的。”
“比方说?”闫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说,跟副支不对付,可以直接让他走人。”
“呦,那我真应该感谢你从前不杀之恩啊。”
话是玩笑话,却透着扎扎实实的真心。
闫思弦话锋一转,又道:“可惜你现在没机会了,我已经停职了,你也不能杀我第二遍,对吧?”
事实如此。吴端张了张嘴,词穷了。
于是他进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着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游戏去健身房撸铁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锅烧烤炸鸡啤酒白酒洋酒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