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49)
“审。”
吴端决定,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既然对方要撒谎,总得耐下心来听听他的谎言。
有时候,能够揭穿谎言的,不是真相,而是谎言本身。
吴端走进审讯室,故意不去看赵东,却能感觉到对方复杂的眼神一下子就贴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里有畏惧,有亢奋,有狡猾,就是没有一丝悔意。
吴端在赵东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铁栅栏。
吴端目光冷静,赵东神情却热切起来。
“警官,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看看啊……”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撸起自己的袖管,“我真是被他们绑到鹿角湖的,你看看我这伤,差点就死那儿了啊!还有我这牙……要不是我把绳子咬断……”
吴端找到了第一个漏洞,可他不想表现出格外的怀疑来,只是淡淡道:“不是陈光把你给放了吗?你咬什么绳子?”
“我……我也想自救来着……”
吴端打断他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梆到鹿角湖的?具体什么时间?详细说说吧。”
“行,没问题,问什么我都积极配合。
老林不是在我那儿投了钱吗,我是要带着他赚钱的,可他这人太烦了,三天两头催,催命一样——赚钱哪儿那么快啊,是不是,我把债放出去,还得容人家去筹钱呢对吧?
我承认,我是躲着他来着——我可没有躲债的意思,就是烦他那个劲儿,等钱收回来我肯定还得给他。
结果,他儿子那愣头青也不知怎么的——我估计他们盯我已经有一阵子了吧,反正那天半夜,我从棋牌室出来,想去吃点宵夜,还没走到路口煎饼摊,旁边突然停了辆车,下来俩人,就把我推到车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吴端问道。
“2月4号晚上,那天我可是印象深刻。”
“你继续说,上车以后呢?”
“蓝毛在前头开车……老林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他坐我旁边,我俩在后排,他一路都拿刀子架着我脖子,这么长的刀啊……真挺危险的。”赵东一边说一边比划,恨不得把拿刀比划成两米长。
“……然后,就到湖边了,我真害怕啊,寒冬腊月,他们要是在湖上凿个冰窟窿,把我往下一推,再想找着我,那可就得等开春了……开春还不见得能找着呢。”
这家伙想象力还挺丰富,吴端直接将想法写在脸上。
赵东长年混迹赌场,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立即解释道:“小时候游泳差点淹死,怕水,再说当天那场面……反正看见湖就吓尿了。
我真是太害怕了,想赶紧逃……”
赵东咽了咽口水,适时打住了话头。
吴端觉得,他想说的是“因为太害怕,想赶紧逃,所以对林蔚下手时没轻没重,把人给拍死了。”
正当防卫也是一种脱罪的说法,可他要真如此说,就跟之前“陈亮杀了林蔚”这一说法自相矛盾了。
吴端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看了看手表,打了个瞌睡,似乎是被不得不加班审讯弄得有点不耐烦。
“然后呢?”
赵东适时加快了语速,“然后……太冷了,他们就找那个小破屋避风,一进去就把我捆了……姓林的小子问我要钱,我就说手头有几万块,在卡里存着呢,卡没带身上——我是真没带卡。
我就跟他们商量,让他俩跟我一块回家,我给他们取钱去……
他俩有点拿不定主意,放我一个人在破屋里,他们出去商量。
可能是怕我跑吧,他俩也不敢走远,再加上周围又静,我听得清清楚楚。
姓林的小子说,他查过法律,就算我欠他家钱,他把我绑了,也一样犯法,要坐牢的……总之吧,做了这事儿,他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另外那个蓝毛的小子——叫陈光是吧——可跟姓林的不一样,他一听要杀人,就害怕了。
姓林的也不敢动手,就劝蓝毛,说他们先把三十万拿到手,然后让蓝毛把我丢进河里,只要蓝毛动手,就分他五万块钱。
我听他们说这些……真的,吓死了都,我就想逃啊,可是那绳子……是真结实啊,咬得我牙都崩了,终于给咬开了。
我又把捆在脚上的绳子也弄开,可是不敢跑啊,外头有两个人呢。
我只能装作还被捆着,继续在地上躺着。
然后,蓝毛就先进来了——他们没一块进来,可能是没谈拢吧。
蓝毛问我银行卡密码,又问我卡在哪儿放着——他嘴上问我,但我听出来了,那小子被吓住了,没心思继续干这事儿了。
我也顾不得姓林的了,就跟蓝毛说,只要他放我走,三十万跟他对半分。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过来了——应该是想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就这当口,姓林的进来了。
我那绳子其实已经开了呀,蓝毛肯定就说不清了被。
姓林的特生气,还拔了刀子,蓝毛估计是害怕吧,捡了块砖头,这不就更说不清了呀。
之后我也没看清,反正俩人就打起来了,等我反应过来,姓林的已经倒地了。”
“那之后呢?你俩就没想着救他?”
“我……我反正就跑了,人不是我打的,我范不着救,再说,我跟蓝毛也不是一边儿的。
我没救,至于蓝毛救他没,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再说说你杀蓝毛的经过吧。”
第81章 老赖(14)
“是他要杀我啊!我那是自卫!”赵东强调道。
“行,”吴端一脸的不在意,频频看向门口,“那说说吧,你怎么自卫的?”
许是受到吴端漫不经心态度的影响,赵东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动了些。
他的背已不像最初时那样挺直,而是靠在了椅背上,审讯室里的凳子又不太舒服,他的屁股时不时扭动两下,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拘谨。
他的目光里,恐惧越来越少,期待越来越多,他似乎已做好了准备离开警局,似乎这只是个小插曲,他马上就能回归原先的生活轨迹。
“我能喝口水吗?警官。”赵东问道。
吴端不耐烦地道了一声“等着”,起身出门给他接了一杯纯净水。
喝过水的赵东继续道:“蓝毛敲诈我,我不是说了吗,答应给他分一半儿钱。
他杀了人想赶紧跑路,可是跑路得用钱啊,他就问我要钱。
我当然不给了……我无赖?那就去报警呗,反正他杀过人,看警察抓谁呀,我是不怕的……
然后就是出事那天,他去我家找我,又是要钱,我跟他说手头就3000块,爱要不要。
他急了,要拿刀捅我……可能是我命大吧,最后把他勒死了。”
“那你又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就……切开,扔河里了。”
“具体切了多少块?”
“大概……十来块吧,记不清了。”
“一辈子仅此一回的事儿,这么快就记不清了?不能再想想?”
“真想不起来了。”
“好吧,那再说说抛尸吧,你是怎么把尸体运到河边的?具体在哪儿抛尸的?”
“……”
谎言就是谎言,乍一听有理有据,一旦开始追问细节,就会露出破绽,破绽多了,难免溃不成军。
他通过手机向外面的同事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帮忙联络林父,询问一个关键问题。
放下手机。戳穿谎言,要开始了。
吴端道:“陈光杀了林蔚杀?亏你编得出这种谎话,就算你把警察当傻子,怎么说你自己也犯过罪,有前科,总不至于把罪犯也都说成傻子吧?
陈光和林蔚认识十年了,绑你,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这样的预谋作案,会事先没商量,等绑完了才对杀不杀你这种天大的问题产生分歧?等有了分歧林蔚才开始跟陈光谈报酬?
你撒谎,你杀了林蔚,却推到陈光身上,反正陈光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
赵东没答话,但他满脸都是谎言被人戳穿的尴尬。
“还有陈光的死……你的描述里,很多重要部分都是一句话带过,对于你们的打斗,你不敢仔细描述吧?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打斗,他也没有拿刀捅你,是你单方面制服他,杀死他。
分尸、抛尸的过程就更别提了。
还有,你说你不打算黑林家的钱,你是拉林父入伙做放贷生意,帮他赚钱?这话你自己信吗?
如果这是假的,那后面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做放贷生意,自然知道借款凭证——也就是借条的重要性。正因为知道,也正因为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林父的30万黑进自己的腰包,所以拿钱的时候——我推测,你找了个理由,没给林父打借条吧?
因此,林父才没法问你要钱。
林蔚他们绑你,有两个目的,第一,要钱,第二,万一你没那么多钱怎么办?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不是杀人也不是威胁,而是让你留下借款凭证,这样一来,他们后续就可以向你讨债了。
要知道,他们绑你,最终目的是钱。
林蔚死后,你之所以非杀陈光不可,一来因为他是证人,他能证明你杀死了林蔚,二来,他手里有一张借条,他问你要钱,不是空口白牙地耍无赖,而是有正儿八经的借款凭证。
这也就解释了,我询问陈光时,他一开始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愿提及林蔚为了女朋友而要搞一笔快钱的事儿,即便被问得没办法了,也是一笔带过。
他在帮你打掩护,是没从你这儿敲到钱,他可不希望你落到我们手里。
你以给钱为理由,把陈光骗到你家去,然后杀了他……至于借条,你应该已经处理掉了吧?”
此刻,赵东的表情从得意到惊恐,又从惊恐逐渐淡定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有证据吗?没有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赵东终于露出了无赖嘴脸。
“证据?”吴端向前凑了凑,紧盯着他的眼睛,“其实早就有证据了。”
赵东不由自主又挺直了后背。
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完同事传回的消息,吴端用指关节愉快地敲了一下桌子:“果然,你没给林父留借款凭证,我们已经得到了证实……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不是要证据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