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302)
吴端用目光表达了谢意,并继续道:“你也看见结果了,我把温以诚踢出一支队,赵局就把他安排到经侦科去当副科长了,之后又从副科长升到科长。”
闫思弦耸肩表示他不予评价。
吴端感慨道:“最可惜的其实是那几根老油条,上头没关系,出了事儿首当其冲被拿来开刀。退得很不光彩,被同事们诟病,而且,退休金一人少了将近两千块。”
“所以说啊,”闫思弦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别动辄拿资历说事儿,居功自傲。”
“是啊,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引以为戒。”
“共勉共勉。”闫思弦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诶你别说,我真没想到,你也有快刀斩乱麻的时候。总觉得你不是能拿同僚开刀的人。”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吧。不过我得感谢貂儿,她才是这件事的导火索。”
“哦?”
“貂儿比我晚几年到市局,她来的时候,我刚升支队长,可能是出于同是新人的惺惺相惜吧,我挺愿意让她一起出外勤的,也希望她能有机会多参与尸检工作——她那会儿是助理法医,还没有独立尸检的资格。
因为和我的相互照应,貂儿很快就跟一支队的人熟络起来了。麻烦也就来了。
温以诚开始追她。
貂儿各方面条件不差,人长得耐看,又落落大方,温以诚追她,正常,局里喜欢貂儿的人,没有一打也有半打吧。可是温以诚的手段实在下作,那不是追,压根就是职场性骚扰。
你知道他干过啥事?以跟进案情的名义,把貂儿叫小会议室里直接就动手动脚。”
“握草,咱们局还有这种人?!”闫思弦表示长见识了。
“你没跟温以诚打过交道,自然没听说过,就在他去经侦科以后,经侦科接连有年轻女警要求转岗,这中间的猫腻,都快被编成顺口溜了。什么铁打的科长,流水的女警……
总之吧,我就是在得知他骚扰貂儿以后,下定了决心收拾他。
说起来,真得感谢制度,制度给了支队长充分的权利,可以直接把副支踢出队外……”
闫思弦无奈道:“你每次强调这一点,我总觉得是跟我下马威。”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实话啊。”
“那吴队你可千万高抬贵手,有事好商量,实在不行你就罚我款……”
“少炫富。”
吴端作势要踹闫思弦,闫思弦夸张地躲闪着。
一边躲一边道:“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我觉得赵局是在考验你,要是你无法下定决心整肃队伍,赵局会放弃你。”
“这么恐怖吗?”
“不算恐怖吧,他就是再看好你,也得考虑培养成本。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带的,没有就是没有,比如大刀阔斧重头开始的魄力,你本身要是没有这种魄力,烂泥扶不上墙,即便他硬帮着你度过这个难关,还会有下一个你总会被打败。如果是这样,赵局自然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他可真给你出了个难题啊。都是前辈,想要反击绝非易事,失败的成本太大,万一失败,很可能以后都没法在一支队混了。
赵局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承受这些压力,究竟能不能承担严重后果。”闫思弦拍拍吴端的肩膀道:“感谢当时的自己吧,通过考验了。”
吴端却皱眉道:“但愿这样的考验以后能少点吧,要是那半年里能好好干刑侦,别把心思花在跟人勾心斗角上,多好啊。
太对不起那些死者家属了。”
闫思弦的手又搭上了吴端的肩膀,“以后万一再有这种事,你可以交给我。”
“你?”
闫思弦挑挑眉,“秋后算账先走一波,等着听温以诚的消息吧。”
“不是,咱们跟他互不招惹挺好的,我不想再……”
“可这次轻月的案子,他惹到我了。”闫思弦道:“你别操心了,瞧好吧,温以诚快完蛋了……哦,对了,貂儿明儿想来看你。”
“好啊,笑笑来吗?我挺想知道那个后续……就是她遇到的那个网骗。”
“笑笑恐怕没空,她被抽调到一个打击网络诈骗的专案组去了,最近至少半个月见不着了。”
“好可惜。”吴端有点失望。
“睡觉吧,太晚了,明天貂儿会带一些近期的案子过来,你可以跟我一起在家办公。”
第378章 独孤(2)
闫思弦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其实案宗就在他车上,可要是让吴端知道了,这位今儿晚上肯定就不睡了。
吴端最近的生活可谓是……想破案了睡一会儿,想健身了睡一会儿,伤口痒了睡一会儿……反正,喝热水能解决的问题,睡眠也统统能解决。睡眠充足得甚至有点多愁善感。吴端算是明白了老妈的那句话:人会闲出毛病的。
闫思弦却巴不得吴端的假期能再长一些,最好休息个一年半载。吴端实在是太累了。
估摸着对方睡下以后,闫思弦悄悄起身,下楼去车里拿了案宗,偷偷猫进书房,开始翻看。
两人休假的这一个月里,有4起目前未能侦破的命案,其中两起正由辖区分局展开调查,且已经有了眉目。
还有一起女性被杀案件,尸源尚不明确。
闫思弦最感兴趣的一起案子,死者名为周忠戎,34岁,尸体被发现在一片街边的绿化带内。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清洁工大爷。清洁工在清扫路面时,隐约看到绿化带内露出了一双鞋子。
是的,一开始清洁工的注意力全在鞋子上,因为那是一双几乎全新的皮鞋。
待他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雪里埋着个死人。赶忙报了警。
闫思弦犹记得一周前的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交警出动去疏导交通。环卫部门也是紧急调动了数千名环卫工人清扫路面积雪。
和往年一样,路面积雪全部被堆进了路旁的绿化带。半天之内,几乎所有道路旁的绿化带都堆了半人高的积雪。
据发现尸体的环卫工人回忆,刚开始清扫时,绿化带内的积雪虽然也很厚,但还不足以掩盖住一具尸体。
由此推测,尸体是在积雪堆积到一定程度后,被凶手埋进了雪堆。或许,凶手认为这样就能瞒过整个冬天。
可是,连续两个大晴天后,气温少有地回升到了零度以上,积雪逐渐融化,尸体露了出来。
通过对尸体及死者衣物、随身物品的检验,有几个发现:
其一,死者周忠戎的钱包被丢在尸体旁,里面的钱不见了,但身份证、银行卡等物品完好。刑警们在现场并未发现死者的手机。疑似谋财害命;
其二,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DNA检材,疑似是挣扎扭打时凶手留下的,因此,凶手可能受了外伤,但其受伤程度不好判断;
其三,死者后脑有两处凹陷性骨折,系致命伤,经法医鉴定,为锤击留下的伤痕。值得注意的是,两处伤口中的一处,头皮破裂,另一处皮下出血形状呈长方形,因此可以判断,击打死者的锤子呈鸭嘴状。这是一把形状较为常见的锤子。凶手使用更为尖利的垂头击打死者,而不是使用锤背,显然动手时就想置周忠戎于死地;
其四,尸体在雪里埋了好几天,相当于储存在冰柜里。法医推断死者是在末次进餐后2到3小时遇害的;
其五,死者左腿自膝盖以下做过截肢手术。他戴着假肢。那是一条已经掉了漆的老式假肢,能看出有些年头了。
在查清了以上信息后,分局刑警围绕死者人际关系展开了调查。
周忠戎,退伍军人,是一名汽车兵,一生中无数次行驶在鬼斧神工的川藏线上。
他的腿截肢,也是因为一次山体滑坡事故。当时他连人带车被压在了泥土下,被挖出来时整个人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他的一条腿被卡主,长时间血液不循环,导致小腿坏死。医生尽了最大努力抢救英雄的腿,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只好截肢。
因为有这次事故,组织上照顾残疾人生活不便。其余战士专业或退伍都是不分配工作的,周忠戎却给分配了一个工作。
在墨城下辖的顺县教育局,周忠戎有着一份闲职,他的工作基本就是喝喝茶看看报,侍弄一下教育局大院里的花花草草。
这次来墨城,是参加一个可有可无的培训。因为是可有可无的培训,自然就派了可有可无的周忠戎来参加。
据周忠戎的亲属反应,出事之前他是个十分开朗热情的人,但自从截肢以后,周忠戎性情大变,再也不主动跟人沟通了,眼看着他一天天阴郁了下来。
有段时间家里很是为他的婚事担忧,父母还为他四处张罗过,曾有一个初中毕业没有工作的姑娘愿意来跟周忠戎见一面,算是相亲。那姑娘主要是看周忠戎有份旱涝保收的正经工作。
周忠戎言辞犀利地拒绝了,在他看来,如果连结婚都是以同情、凑合和等价交换为前提,那他就真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为此他甚至以死要挟父母兄弟,大概意思就是他这辈子就自己一个人过,谁再给他张罗婚事,他就去死。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家里哪儿还敢当着他的面提及结婚,即便偶有姑娘愿意了解一下周忠戎,家里怕刺激到他,也只能旁敲侧击,但依然是被周忠戎严厉拒绝。几次之后,终于再也没人提这件事了。
不过,除了对婚事的抗拒,平日里周忠戎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心肠不坏,别人要是有点什么急事,他很乐意扮演雪中送炭的角色。单位里的同事对他评价可以用两个关键词概括——不太熟,人不错。
与人为善,并跟所有人保持距离,这大概就是周忠戎的生存之道。
刑警们试图找出跟周忠戎有过节的人,失败了。
他独居,爱好阅读和写作,上班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将自己关在家里。他在网上写小说,虽然并不大红大紫,但每月可以稳定赚到一两千的外快。
在他去世后,有些不明情况的读者在他的书评区里催更。
这样一个有点敏感和封闭的人,人际关系自然很简单。可以说,除了相处得不咸不淡的同事,周忠戎的现实生活中就再没什么朋友了。
对了,通过社交软件他倒是跟旧日里的战友还有些联络,但也仅限于在网上联络。战友们都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大家对当下的秀晒炫越来越频繁,周忠戎被边缘化了。
这就是闫思弦通过案宗能够了解到的周忠戎的一生。
每每在案宗里看到一个普通人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生,闫思弦总觉得胸口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