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271)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龙淑兰才将女儿未来的安稳寄托在了陈作山身上。
那楚梅为什么要拉陈作山蹚这滩浑水呢?她不想过安稳平凡的生活吗?可惜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法解答这些疑问了。
赖相衡又问道:“那你出国以后呢?都发生了些什么,尤其是,你的导师徐鹤清,他是怎么知道四医院那群疯子的?又是怎么把北极星组织起来的?”
陈作山低下头,用被拷住的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两手之间露出来的鼻翼微微熙合,每次呼吸也都微微地发着颤。
他在哭。
哭了片刻,他挤出了一句:“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我不知道会变成那样……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赖相衡又给他递了几张餐巾纸,并道:“好好说话,哭能顶什么用的?”
陈作山便使劲擤了擤鼻涕,开始了讲述。他真是比较容易被人影响和支配。
“我真没那么大野心,我就是想着,自己肯定没什么发言权,我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所以干脆把在四医院的发现拱手相让。说不定我的导师能凭着自己的学术地位一鸣惊人。到时候只要他能给我分几口汤喝,哪怕只是给我搞点奖学金,让我顺利读个博,我就满足了。
大富大贵扬名立万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敢想。”
陈作山苦笑一下,“你们是不是觉得特没出息?”
两名本科毕业立即参加工作,一天都不想再学了的学渣警察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表示插不上话。
陈作山继续道:“我真没想到他有那么大野心……就那个小老头,徐鹤清,我看他也没啥本事啊,在国外不温不火的……
谁知道他有那么大破例,一下就搞了个大事,那真是大事儿啊!”
赖相衡点头,表示警方当然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不必继续无意义的感叹了。
“……等我觉得害怕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那个北极星组织,那些岛上的实验,让患者去杀人,还搞成了比赛……徐鹤清才是真正的疯子!
可我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我早就被他们排挤在外了,报警吗?他们很小心很狡猾的,为什么把实验地点选在荒岛上?就是因为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消耗自身财力去公海执法。
我只能随波逐流……我……哎!我真的是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讲完这些,陈作山仿佛是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取了出来,他直了直后背,又长长地舒了几口气。
他脸上满是消极疲惫,一个人若是目标不明确,总随波逐流,别人能轻易能将他的东西抢走,便会经常露出这样的神色。
如果真如他所说的这样,那陈作山可真是条可怜虫。
赖相衡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怜悯而忘记最初的目的,他继续追问道:“你还是没说龙淑兰为什么威胁你。”
“她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陈作山皱着眉,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像一提起龙淑兰,他就无比头疼。
“北极星的事,岛上那些实验,龙淑兰都知道了,她气得不行,一定要跟我见面。我要是不见她,她就举报北极星……呵呵,我去了,她还不是照样举报了吗?
她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一定要做成,是她的东西,谁都别想抢。
我抢了一回,现在是真后悔,我图了个什么呢?……”
“龙淑兰怎么知道北极星的?”赖相衡继续问道。
“楚梅告诉她的,我告诉楚梅的。”
话有点拗口,绕口令一般,却也说明了个中关系。
从眼下已知的信息来判断,龙淑兰对陈作山绝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陈作山对龙淑兰也是又怕又烦。这两人不对付。
这种情况下,楚梅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和传话筒,疯子团伙的事,是楚梅告诉陈作山的,而北极星组织的事儿,也是她告诉母亲龙淑兰的。
只是不知道她给双方相互传递信息的意义何在。
楚梅处于两边讨好的状态。赖相衡和钱允亮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既然提到了楚梅,赖相衡便试探地问道:“那你和楚梅见面了以后呢,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不然孩子哪儿来的。
至于说了什么,赖相衡只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当然不能让他这样搪塞过关,就在赖相衡想要继续追问时,陈作山突然道:“不是吧,我都怀疑楚梅究竟在不在。”
他这话一出,钱允亮和赖相衡的心脏差点就蹦出来了。
难道他识破了?破绽究竟在哪儿?
不仅审讯室里的两人,在单面玻璃外旁听审讯的冯笑香和貂芳的心也高高悬了起来。
眼下,让陈作山撒谎前得好好掂量一下的先决条件便是楚梅。
楚梅和陈作山关系亲密——至少亲密过一阵子,因此知道一些他的事儿。尤其亲密的情侣之间,你并不清楚对方“知道”到什么程度,有时候你觉得某件事瞒得天衣无缝,可对方偏偏就知道了。
这就如同给陈作山戴了一个紧箍咒,然他不敢肆无忌惮地撒谎。
他受了多大压制,当发现紧箍咒是假的,纸老虎,便会有多凶猛的反弹,谁知道气急败坏下陈作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似乎形成了某种气场,都没急着说话,因为难掩担忧之色,都微微低了低头,钱允亮抽了抽鼻子,赖相衡则是揉了揉眼睛。
两人虽然受过专业的审讯训练,但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还是会跟随本能做出“遮羞反应”。
审讯是一个相互试探的过程,如果陈作山能够捕捉和解读到这些小动作的意思,他便会知道,他竟然说对了。
第352章 苦寒来(8)
可惜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令整个审讯室都陷入了低气压。
但愿陈作山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赖相衡的大脑终于重启了。
电光火石地,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关于疯子团伙,楚梅有没有再告诉你什么。”
为了充分引开陈作山的注意力,赖相衡又道:“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对我们破案的帮助越大,以后量刑的时候就越占便宜。”
鬼知道赖相衡说了什么,反正话已经快过赖相衡自己的思维了。说完,他才砸吧出滋味来。感谢从前的扎实训练,毛病不大。
就等陈作山的反应了。
好在,陈作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他生怕自己跟疯子团伙又扯上什么关系,并没有察觉出刑警们的异样,而是自顾自道:“她真没跟我说什么,就算她愿意说,我也不会听的……
怎么说呢……自从出国读研,我就在刻意回避四医院里那些杀人的疯子。
就是……感觉不好吧,毕竟他们杀人啊……跟这些人扯上关系,我心里吧,总不太得劲儿。”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同时松了口气,赖相衡手里还有没递完的纸巾,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擦了擦汗,钱允亮则又抽了抽鼻子。警报解除。
单面玻璃外,貂芳拍着心口道:“不行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尸体打交道吧,审讯什么的……太尼玛吓人了……心脏受不了……”
冯笑香当然也捏了把汗,她歪着脑袋,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审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让她去审嫌疑人,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儿,看谁更能熬。
至于解剖尸体……呵呵,两个工作还真是难分伯仲呢。
优秀,都很优秀。
当然,冯笑香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这不符合她的风格。
要优雅。要做个惜字如金的仙女。
两名女警一个疯狂吐糟,一个在心中疯狂吐槽。审讯还在继续。
陈作山的套路已经很清晰了。
让他交代,可以,但他只交代团伙犯罪,尤其是团伙中别人是怎么犯罪的,自己是如何无辜。
但凡问到他本人都干了些啥,陈作山就开始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无论多生硬,都要立即岔开话题。
总之就是高举“我跟疯子团伙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北极星里就我最干净我是被逼无奈的小可爱”两面大旗,一百年不动摇。
行吧。
毕竟赖相衡和钱允亮提前做足了功课,眼下的情况也在预估范围内,他们有相应的对策。
对策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对人不对事儿。
群体性犯罪里,想要揪出一个人的罪行并不难,因为总有人为了自己减刑而供出同伴。
陈作山不想说具体的犯罪事实,有人会替他说,他这儿有更具价值的信息。比如,楚梅的自杀动机,又或者,有谁会去杀死楚梅。
赖相衡突然道:“楚梅的情况不太好。”
他试探着,陈作山果然给出了反应。
似乎是不太习惯突然切换话题,陈作山先是愣了一下,才问道:“她怎么了?”
“你跟她关系亲密,又是精神方面的医生,我们考虑了一下,在让你们见面前,还是先跟你交流一下她的情况。”
陈作山并不太着急,甚至还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嫌麻烦,但还是出于维护自己的人设,不咸不淡地问道:“她怎么了?”
“闹着要自杀。”
说完这话,赖相衡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观察陈作山的反应。
陈作山只是耸了耸肩,“老毛病了,她原本就有抑郁症。不过她已经报了仇,这几年又慢慢将养着,反正我感觉已经治好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点什么让她不顺心,就开始要死要活。
尤其,她这招好像就是针对我的,老在我跟前使,成天跟我拉着张脸,这就是我为什么……”
陈作山大概想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烦她”,话到嘴边意识到过分了,便改口道:“这就是我们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即便不是男友,做为一名专业医生,陈作山用如此荒唐不专业的话评价一个抑郁症患者,刑警们感到心惊。
去你个仙人板板!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关系越来越差还把人姑娘搞怀孕了,你特么就光是口头上疏远啊……脑子和下半身还能保持一致不?半身不遂啊,断子绝孙脚了解一下啊,疗效很好的……
审讯室外,两名女警在心中疯狂吐槽。
为什么貂芳没有出声吐槽?因为她顾不上,她还在关注审讯室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