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223)
楚梅摇头。
吴端怕她是难以启齿,补充道:“有什么困难你就说,能帮忙的我肯定尽量。”
“真的还好,”楚梅道:“我能住这儿,还是托了我妈的福。
我妈以前在四医院做护工,护理过一个重度抑郁症的人,大概……比你还大几岁吧,那人的爸爸是个挺大的领导呢。
他看我妈把他儿子照顾得不错,把儿子转到这个疗养院的时候,给我妈开了挺高的工资,问我妈愿不愿意一块过来,继续照顾他儿子。
我妈就说了我的情况,说是工资低点也无所谓,能把我带在身边就行。
那个大领导就把我也安排到这儿来了,不花钱的,这一来都好几年了。”
没想到楚梅母女还有这样一番际遇,也算是得了好人帮衬,有了个相对稳定的安身之处,吴端觉得很好。
三人进了楚梅的病房。
疗养院里的病房均是单人间,房间内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与其说是病房,倒更像是酒店房间。
楚梅的房间里,除了她的病床,还有一个简易行军床,看来母女俩有时候都住在这里。
楚梅自己坐在病床床沿上,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床沿,又指了一下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示意两人也坐。
闫思弦抢先坐在了椅子上,吴端便挨着楚梅坐在了床沿上。
落座后,一直沉默的闫思弦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他用尽量舒缓轻柔的语气道:“想过回归社会吗?——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啊,你要是喜欢当然也没有问题,不过就是……不太容易交到朋友。”
楚梅歪着头想了想,“为什么交朋友呢?”
这还真是个哲学问题,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那意思还是你问吧。
吴端指着闫思弦道:“你还记得他吗?”
其实楚梅的目光一直在吴端脸上,即便闫思弦刚刚开口说话,也并未受到眷顾。吴端问了,楚梅才看向闫思弦。
一看向闫思弦,她便有点怯怯的——那种面对陌生人时的胆怯。
不由自主的,楚梅的身子向着吴端那边挪了挪。
吴端便柔声安慰道:“他是和我一起去亚圣书院救你的人啊。”
楚梅的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吴端一开始还担心,听到亚圣书院几个字,她会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并没有。
楚梅只是在思索有没有见过闫思弦。
最终,她摇了摇头。
这也正常,毕竟只是亚圣书院的一面之缘,而那时候楚梅疯得相当严重。
吴端又道:“那张雅兰你还记得吗?——你好好想想,她也在亚圣书院,和你一块吃过苦,好多人都说你们俩关系最好。”
楚梅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吴端只好又道:“你在四医院的时候,有病友看见过张雅兰去看望你。”
这回,似乎是为了让吴端满意,楚梅便改口道:“那……好像有吧?……我……我真的记不清了。
他们跟我说……那段过去不好,忘了对我有好处,让我不要去想……”
这一点闫思弦是懂的,为了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时候会采用一些比较极端的措施,比如在药物控制得当的情况下,逐渐影响患者的记忆力,使得患者忘记或者尽量模糊受伤的情景。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总记着那些令他们痛苦的事儿。这种忘却治疗法,倒是能从根源上解决一些问题。
当然,因为副作用显著,这种治疗方法也存在争议。
忘却治疗法虽然能够淡化痛苦,减轻躁狂、抑郁现象,但患者的记忆力也会大幅度衰退,轻则经常忘事,重则呆呆傻傻浑浑噩噩,行为能力大幅度减弱。
像楚梅这样,算是副作用控制得相对比较好的。
两人一时无从判断楚梅是否撒谎了,正想再问点什么,她的母亲回来了。
7年前她便已经受了太大打击,人一下子衰老下来,反倒这几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让她没有太大变化。
她一眼便认出了吴端,瞬间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好久不见了。”
吴端也回应道:“好久不见。”
女人又招呼两人重新坐下,并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次性杯子来,招呼两人喝水。
与妈妈相比,楚梅倒真的十分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女人又问吴端道:“那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是不是当年的案子……”
她没有说完,似乎害怕吴端的答案会再让她失望。她已失望了太多次。
没想到,这次吴端却正面回答道:“的确跟当年的案子有关。”
“哦?”
吴端拿出张雅兰的照片,递给女人,“麻烦您看一下,这个姑娘您有印象吗?”
女人接过来看了两眼,便点头道:“我记得她来看过我们梅梅。”
“您能详细说说吗?”
“详细啊……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啊,我那会儿在四医院当护工,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顾不上啊……
这姑娘大概来过两三次吧,我发现她在梅梅的病房里,她说自个儿是梅梅的同学——反正我是不记得梅梅有这号儿同学。
你不知道啊,那阵子正好是我们梅梅治疗的关键时刻,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再提亚圣书院的事儿了,我就怕啊……怕这个姑娘跟亚圣书院有什么关系。
我是个急性子,没问清楚就跟她说了几句重话,让她以后千万别来找我们梅梅了,再让我看见她来,就不客气了。
那以后,她就再没来过。”
“那……”吴端问道:“照片上这姑娘都跟楚梅说过些什么,您知道吗?”
“那我可不清楚……不过,说啥应该都没用吧,梅梅那阵子药物治疗,神志不太清楚,我前一天跟她说的话,她二天就不记得了,所以……”
女人露出一个“你们懂的”的眼神。
吴端点点头,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没什么好的切入点询问了。
吴端又对女人道:“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楚梅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待在疗养院里吧,就算现在有您,那以后呢。”
女人叹了口气,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我们这种人啊,走一步算一步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道不尽母女俩的凄苦。
吴端深知在这样的苦难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本想留点钱给这母女俩,转念想到楚梅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么做不知会不会让她觉得难堪,手已经伸进了口袋,终究没将钱包掏出来。
吴端起身往门口走,边走边道:“那就不打扰梅梅了,这次只当认个路,以后但凡有空我就来看你,行吗?”
楚梅满脸不舍,却只是懂事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
闫思弦见缝插针地递给楚梅的母亲一张名片,并道:“我们公司最近也投资了一个叫北极星的项目,说白了就是建疗养院,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务必联系我。”
闫思弦暗暗留意着听到“北极星”三个字后楚梅母女的反应。
两人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楚梅依旧只知道盯着吴端看,她的母亲接过名片,道了谢。
她们似乎并不清楚北极星是什么。
第319章 有朋自远方来(4)
这一趟几乎无功而返。看起来楚梅和疯子团伙没什么交集。
闫思弦脸上虽然并无表现,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
吴端倒松了口气,虽然他希望破案,但更希望楚梅的生活简简单单,可以逐步回归正轨。
两人一路无言。
就在即将走到疗养院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喊声。
“闫?!……闫!”
两人转身,看到一个大胡子老外。
闫思弦十分惊喜,没急着跟老外打招呼,而是先跟吴端介绍道:“我师兄,爱德华,高我两届,我开始读研,他开始读博。
不过我们在一个导师手底下,就玩熟了,他教我不少东西。
这家伙最后选了医学方向,我拐了个弯,走了刑侦这条路。”
吴端点头,表示明白了。
闫思弦介绍时,爱德华已经奔了过来,热情地给了闫思弦一个熊抱,口中不断念叨着“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
看样子,这老外中文还不错。
闫思弦向大胡子介绍了吴端,大胡子一听吴端是闫思弦的领导,立即竖起大拇指,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还有人管得了他?”大胡子大笑,笑得吴端有点尴尬,心想这家伙好像也并没有很难管。
闫思弦嘿嘿一笑,问大胡子道:“你怎么来中国了?”
“那个词叫什么……交换?还是交流学习?”大胡子道:“就是我们医院的人来中国,中国这边医院的人去我们那儿。”
闫思弦听明白了,跟大学里的交换生差不多。
闫思弦一根手指指着地面道:“可是……这儿是疗养院,不是医院。”
“我知道,我知道,”大胡子道:“我来探望一个特殊病例,非常严重的抑郁和躁狂症,短期治疗,几乎痊愈了……”
大胡子抬手看了下表,“我约的时间快到了,闫,加个微信吧,你要请我吃饭。”
老外也懂得吃大户,而且提出要求时一点都不扭捏。
闫思弦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笑道:“别急,我问你,你要去探望的病例,是不是叫楚梅?”
“你怎么知道?”爱德华瞪大了眼睛。
吴端有点不敢直视,这老外两只大眼珠子瞪起来,跟牛眼睛似的,而且透着一种似傻非傻的单纯之感。
闫思弦笑笑,“应该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她的?”
爱德华道:“我听人说的。”
“谁跟你说的?”
“也没谁跟我说,就是在四医院的时候,无意间听两个大夫讨论起楚梅,觉得她的情况有点特殊,就想来看看。”
爱德华环视一圈,感慨道:“这地方很高级吧?很有身份的人才能住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难约她啊。”霍华德道道:“我约了她好多次,还做了一份简历,就是想证明……呃……我水平还可以,说不定还能帮她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