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51)
两人忙着了解情况时,医护人员来去如风地抢救着胡志明。
检查,止血,不多时他身上就插满了管子,又注射了些肾上腺素类的药物,还上了心脏起搏器。
这期间,闫思弦和吴端一直在旁看着。
闫思弦低声道:“他出狱后,我去过他家附近,远远看过几眼。”
“你没跟他说话?”
“没。”
“为什么?”
“没证据,跟他说什么?难道指望光靠嘴炮就让他承认曾经没承认的罪行?我学艺不精,没这本事。”
也对,吴端点点头道:“当年亚圣书院的领导、教官、老师,共9人被抓,并判了刑,胡志明是其中一个。
被判的9个人,我去监狱找过他们,想问问当年的事儿,可惜这群人嘴巴太严,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去过几次之后,他们干脆用沉默对付我,不跟我说话,我只能……”
吴端突然打住了话头,他看到胡志明的眼睛睁开了。
不仅睁了眼,眼珠还向两人所在的方向微微转了一下。
也正因此,吴端隐约看到,胡志明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情况不好啊!
闫思弦从吴端脸上发现了这层意思,也回过头去看胡志明。
就在这时,连接在胡志明身上的几台仪器同时叫了起来,电脑屏幕上,心电图由一条有波动的线变得平直。
又是一轮药物注射加心脏起搏,心电图始终没动静。
负责抢救的医生停手,拿手电照了照胡志明的眼睛。
“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医生宣布道。
胡志明出了太多血,他的衣服一角耷拉在病床边缘,有血自衣角向地上滴,啪嗒啪嗒——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小滩深红。
医生已见惯了生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吴端和闫思弦本该和他一样,可此时,两人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见了鬼一般。
一个人倒霉,当街被一个疯子捅死,这大概能上社会新闻,但也算不上有多猎奇。
令两人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他们同时想到,就在两年前,一个名为李建业的男人,刚刚出狱一个多月,就在自家附近的菜市场被一个疯子当街捅了数刀,抢救无效死亡。
如出一辙的死法。
对了,认识李建业的人,都喜欢叫他“李校长”。
因为他曾在一所名为亚圣书院的戒网学校担任校长一职。
当初李建业的死,吴端第一时间获知,也是像如今一般,将案子调到了市局。
吴端曾有过一个设想:会不会是当年亚圣书院的受害者打击报复?甚至,他还怀疑过,会不会是闫思弦策划了这次袭击?
毕竟,那个少年小小年纪就敢羊入虎口,等他长大些,不知会有多无法无天。
有闫思弦这样一个假想敌,吴端查得十分仔细。他请来了墨城多名精神科专家,对伤人者进行了十分专业和严格的精神鉴定。
可是查来查去,事情就如表面看起来一样简单,疯子就是个普通疯子,刚从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因为家人看护的疏漏,在大街上落了单,发起病来,抄起西瓜摊上的一把长水果刀,突然就把人给捅了。
整件案子归根结底只能说李建业倒霉。
从闫思弦的神情中,吴端看出,他也深入了解过李建业的死。这些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亚圣书院那批人的动向,没什么能瞒过他的。
如今,胡志明也死在了疯子手中,仅仅是巧合吗?
两人赶回市局,吴端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案宗。
“厚的是当年亚圣书院案件的所有调查记录,还有对相关涉案人员的审讯记录。
薄的是李建业死亡案的案宗。”
他将两个档案袋递向闫思弦,“需要得话你可以看看。”
“不用了,”闫思弦摆手拒绝,“我都看过。”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那里面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了。
果然,这小子翻过吴端的东西。
不过此时吴端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一些,不仅没计较,吴端还扔给闫思弦一个警官证。
“嫖娼的事儿没完,要不是胡志明的案子,警官证不会还你。”吴端绷着脸低声道。
“知道。”闫思弦不做辩解,见好就收。
袭击胡志明的凶手很快被带回了市局,将她接回来的刑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市局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种简单粗暴的案件了?但看到队长吴端少有的面色凝重,刑警们没敢多问。
被带回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披肩长发,头发花白,且脏成了一缕一缕,白衬衣几乎成了黑色,她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股异味。
看起来,她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流浪的乞丐。
女人满身满脸满手的血——是胡志明的血。鲜红的血衬得她皮肤很白,那是一种特殊的白,只有长期处于病态的人才会有的灰白色。
好在,她虽精神有问题,却还算安静,不叫不闹,只是低声叨念着什么,还时不时嘿嘿嘿地笑。
“找到家属了吗?”吴端问将女人带回来的刑警道。
“没,问她名字也不说,询问案发时的围观群众,附近居民都不认识她,说没在那片儿见过她。”
审讯室门口,闫思弦问吴端道:“喂,你以前审过疯子,应该有经验吧?”
“不是吧,你一个心理学博士,怕这个?”
闫思弦盯着审讯室里的女人,大方承认道:“嗯,心里没底。”
吴端转向他,“需要我教你一招吗?”
“你说。”
“心里再没底,嘴上也不能承认,默念老子天下第一,就跟我现在一样。”
“好吧,你的经验还真是……呵呵,有效。”
第84章 阎王好送,疯子难缠(2)
审讯室里的女人并未察觉到有人进门。
她低着头,脏兮兮的头发像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在中间留了道小缝,露出一个苍白的鼻子。
她笑的时候,肩膀跟着笑声有规律地颤抖,仔细去听,吴端听清了她低声叨念的话。
“小庄……妈妈给你报仇……小庄不怕,不怕的,妈妈抱抱……喔喔喔,来,妈妈抱抱……”
究竟是小庄、小壮,还是别的什么,吴端无从分辨。
他打算以此为切入点。
“小庄是你的孩子?”吴端开口问道。
女人的反应有点儿迟钝,几秒后才抬了抬头,疑惑地看着吴端,然后四下里瞧瞧。
“这是哪儿?”女人问道。
吴端怕刺激到她,不敢说是警局,只道:“你别怕,我们是保护你的。”
又问道:“你饿不饿?等会儿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吃的?”女人歪着头想了想,目光转向屋角没人的地方,“小庄快来,有好吃的,妈妈带你吃好吃的。”
说着,她伸开手,朝那方向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她的手被椅子上的手铐铐住,手臂伸展不开,姿势有些可笑,却是无比的真心实意,仿佛她面前真有一个叫“小庄”的孩子。
吴端继续哄她,“咱们带着小庄一起吃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的手骤然缩回,在胸前交叉,似乎抱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她紧张道:“小庄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你们不许过来!走开!走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了要发狂嘶吼的意思,吴端赶忙大声道:“你的你的,谁也不跟你抢,谁敢跟你抢,我们就把他打跑,好不好?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说这话时,吴端挺着胸膛,无比真诚。
“真的?”女人将信将疑。
吴端使劲儿点头,“真的,你看,我们就坐在这边,不过去,你和小庄在那边儿,只有你们俩,对不对?”
“嗯……喔……”女人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好在总算止住了要发狂的势头。
吴端又作势往门口挪了挪,“你看,我守住门,坏人一个也进不来。”
“喔……好。”
总算哄住了,吴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继续道:“你不是想带小庄吃好吃的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给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慈爱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空无一物,“小庄乖哦,等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等她抬头对吴端道了一声:“好……好……”
吴端抓紧时间问道:
“小庄又漂亮又听话,是不是?”
“嗯……”
她认可了漂亮这个说法,看来是个女孩儿,应该是“小庄”,而不是“小壮”。
女人的回答虽然还是简短的一个字,但明显跟之前语气不同,她脸上隐隐有了一些骄傲之色,像是个跟人谈论起考上名校的女儿的妈妈。
吴端见她情绪平复了很多,便大着胆子试探地问道:“你还记得刚才干了什么吗?”
女人一脸茫然。
“你砍伤了一个男人,就在大街上,还记得吗?”
“他……他抢我的小庄,我好不容易才找着……小庄,我的小庄……他是坏人,大坏人……”
说这话时女人一脸委屈,她收紧了手臂,把假想的拥抱对象箍得更紧了,像个生怕别人抢走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儿。
“那……小庄是什么时候被他抢走的?”
女人歪着头,看起来真的正在仔细回忆。
“想不起来了。”她摇头。
“没关系,”吴端立马道:“那你是怎么找到小庄的?”
“我……我就到处找,到处看……啊!幸亏有个好心人!”
“好心人?”
女人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嘿嘿笑了两声,“我在桥洞底下休息,有个好心人说见过小庄,只要我跟他睡觉,就告诉我小庄在哪儿……他没骗我!”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任谁都能听明白这可怜的疯女人遭遇了什么,而她自己却不自知。
疯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她不必明白那些肮脏的真相。
吴端继续问道:“好心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告诉你小庄在幸福巷?”
“幸福巷?……是什么?”女人对这个地名十分陌生,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好心人给我指了个方向,只要往那边儿走,就能碰见小庄……”女人试着抬起手臂,演示给吴端看,被手铐限制,她的演示大打折扣,“我就朝那边走……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