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128)
吴端沉默片刻,消化了赖相衡传递的消息,问道:“那当时她为什么不说?安凉自杀时,也有刑警做过调查吧?为什么这位朋友不把两人的关系说出来?”
“为了张婉晴的前途,我这么说吧,这个人原本只是安凉的好友,后来三个人总凑到一块玩,跟张婉晴关系也不错。
那种情况下,一个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另一个可能因为性向公开影响前途,出于朋友的考虑,她就把两人的关系瞒下来了。
现在,张婉晴也死了,她也没必要瞒了。”
见电话这边不再提问,赖相衡继续道:“对了,安凉就是在她和张婉晴租住的出租屋里自杀的,割腕,还是张婉晴报的警呢,和我们知道的情况一样,当时的报案记录上说,张婉晴和死者安凉只是合租舍友关系。”
吴端一连串地问道:“自杀理由充分吗?原因呢?现场有没有疑点?”
赖相衡很容易受吴端影响,也跟着加快了语速,“没没没有,呃……那个……据张婉晴反应,安凉有抑郁症,自杀前正在服用抗抑郁药物。
当时负责调查的分局刑警也在她们的出租屋里找到了相应药物,而且当年办案的刑警还去给她开具药物的医院走访过,找到了安凉的医生,确定了抑郁症的真实性。
再加上有遗书……”
“遗书?”
“嗯,就一行字:世界为何如此待我?”
“世界……世界……”吴端喃喃重复了两次,“世界究竟如何待她了呢?”
赖相衡道:“我也问了她那朋友,那朋友也不明白,不过,她信誓旦旦跟我说,张婉晴肯定明白遗书的意思。”
“她怎么知道?”
“说是感觉,”电话那头的赖相衡挠挠头,“虽然没什么依据吧,但我觉得……怎么说呢,熟人之间那种默契有时候还是挺奇特的,就好比你跟闫副队,不是经常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意思吗?所以……虽然不知道她的感觉对不对,但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吴端和闫思弦莫名被人举了例子,两人对视一眼,吴端看到淹死眼眼中揶揄的笑意。
闫思弦:呦?这么明显吗?那你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想的什么?
吴端:滚!
吴端集中精神,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遗书鉴定过笔记吗?”
“鉴定过,当时安凉父母也不相信女儿会自杀,别说笔记鉴定了,还自费做了尸检呢……
在自杀案件里,安凉的情况算是调查比较细致的,我没看出问题。”
闫思弦突然插话道:“当时的尸检报告还在吗?”
“有有有,我找找……”
“不急,等会儿发我一份就行。”
“好,我等会儿跟安凉自杀案的相关资料一块发你。”
吴端又问道:“你跟负责安凉自杀案件的刑警聊过了吧?”
“嗯,负责的刑警正好是我一同学的师傅,我现在就在他们分局呢,我开免提,队长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
吴端在心里给赖相衡竖了一下大拇指,这小孩儿看着皮实,实则心细如发,是块刑侦的好料子。
“我就一个问题,当时张婉晴看不出什么反常吗?”
“完全看不出来。”
电话那头声音已经不是赖相衡的了,听起来要苍老一些。
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她当时说跟安凉只是普通的合租关系,一室一厅的房子,安凉住卧室,她住客厅,睡沙发床。
还说搬出来住是为了考研——学校每天晚上停电,她想多看一会儿书。
我记得,张婉晴说她跟安凉不太熟,见面只是点头打招呼而已,知道安凉有抑郁症,还是有一次倒客厅垃圾桶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空药瓶——就是抗抑郁的药物。
她想关心一下,但安凉不太领情。
她也不知道安凉为什么自杀。
总之吧,因为她当时的种种表现,就是真的跟安凉不熟,所以询问了一两次——具体是一次还是两次,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之后关注点就一直没放在她身上。”
吴端看向闫思弦,再次露出“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表情。
“安凉有抑郁症,这事还有谁知道?”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所以她的父母才完全无法接受对女儿自杀的事,最后甚至自费做了尸检。”
“也就是说,她有抑郁症这件事,只有她的女朋友——当时看来是合租室友——知道?”
“对。”
闫思弦始终向前伸着的身子缩了回去,他揉着脖子靠上了椅背,露出“我没有问题了”的表情。
吴端向对方道谢,挂断了电话。
“又扯出一个自杀的,乱。”吴端道。
“乱中有序。”闫思弦道:“拼图就快完成了。”
他给自己换上一杯热茶,继续道:“我问你,出于刑警的职业本能,你的至亲如果被人杀死,你怎么办?”
“当然是查!查个水落石出!”
“张婉晴也一样,警校生——就算她半个警察吧。”
这算法让吴端有点想笑,可眼下的案子,他又实在笑不出来。
“张婉晴在跟踪马段清,一个强奸惯犯,因为她的爱人安凉也是受害人。安凉抑郁,正是因为受了马段清性侵——我想,对于一个同性恋者来说,那是更加不能接受更加……恶心的事。”
“那刑警调查安凉的死因时,张婉晴为什么隐瞒?”
“因为安凉的确是自杀啊。”
第205章 肉食动物(9)
闫思弦喝完最后一口茶,肚子叫了一声,道:“这一肚子水,寡死人了,走走走,吃东西去。”
吴端记得他不宜吃米饭,便找了家拌面馆子,点餐时特地让老板把面多煮一会儿,不过凉水。
吃着饭,闫思弦问道:“马段清是独居吗?”
“嗯,他没结婚,自己租房住。”
“租房?”
“正常,别看他是个小老板,其实他那广告公司……就是街边随处都能找到的那种,就是给店面做做招牌、灯箱、横幅什么的,打字复印的活儿也干。”
闫思弦露出了然的表情,“派人搜他家了没?”
“派了一组人过去,”吴端看看表,“不过到现在还没反馈,看来他家没什么发现。”
“那等会儿去他公司看看?”闫思弦问道。
吴端有点费解,但还是点了下头。
马段清的公司位于墨城某装修建材城附近,果然如吴端所说,是一间十分狭小逼仄的门面。
不过,因为占据着地段优势,看起来生意还不错,两人赶到时,店门口有两个青年正在制作一块广告横幅,也不知他们使用了喷漆还是什么,使得店门口的一小片区域非常难闻。
两人快走几步进了店里。
店里有两台大型打印机,两个20来岁的年轻姑娘,正坐在电脑前。
电脑屏幕背对着门口,两人虽看不到屏幕上的内容,但能看出那姑娘有些慌乱地关闭了什么,看样子是在上班时间玩游戏呢。
“打印复印?做广告?”姑娘问道。
员工们尚不知道老板已经去世。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那姑娘瞪大了眼睛,十分诧异,立即道:“我们老板不在。”
闫思弦并不向她解释,只是指了指最里面一扇关着的门问道:“那是你们老板的办公室?”
“嗯嗯嗯。”姑娘连连点头。
闫思弦走过去,推门,门锁着,他又问那姑娘:“有钥匙吗?”
“没有,办公室钥匙只有老板有。”
闫思弦看向吴端,吴端只好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铁丝开始撬锁。
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嗫嚅道:“你们……你们警察……这这这……”
闫思弦只好解释一句,“你们老板,马段清,死了。”
小姑娘半天没说出话来,趁这工夫,闫思弦已经脚底抹油进了门,他实在懒得干跟人重复解释的活儿。
广告公司本就巴掌大点,这间办公室就显得十分局促,五六平米,里面一张办公桌,一把办公椅,一个小边桌,边桌上放着烧水壶、茶杯、抽纸等物。
闫思弦坐下,开了桌上的电脑,有开机密码,他试了一下马段清的生日,竟蒙对了。
电脑里除了游戏、电影等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闫思弦还是很仔细地点开每个文件夹检查。做起繁琐枯燥的工作,他也很有耐心。
终于,在一个藏得很深的名为“旅行”的文件夹里,闫思弦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来看!”他冲门外的吴端喊道。
吴端快步过来,只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便皱起了眉头。
“他还留照片了?简直畜生!”吴端骂道。
“还起名叫旅行呢,”闫思弦解释道:“我想他也会留点什么,七成以上重复犯罪的人都会留一些’战利品’,以便事后回忆。”
闫思弦一张张地翻着照片,突然停手,说出了一个名字。
“安凉。”
吴端点点头,“是她。”
早些时候赖相衡发来的安凉自杀案案宗里,就有她的照片,所以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被马段清拍下来的女孩大多衣衫不整,有些甚至一丝不挂,照片足有数百张,从脸部样貌来看,共23个女孩。
想到安凉抑郁,年轻的生命最终以自杀的结局收尾,吴端只觉得后背发凉,根本不敢去想其他的女孩怎么样了。
吴端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有个想法。”他道。
“你想找到这些女孩?”闫思弦问道。
“嗯。”
“然后呢?”
吴端没答话,举棋不定。
“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力上不做为的人,如果她们中有人——我相信相当一部分受害者会这样选择——不报警,那就说明她们无法承受这件事公开的后果。”
“我知道,我知道……”吴端道:“不公开,当然不能公开……就是私下告诉她们,伤害她们的凶手死了,这样会不会让她们好受些。”
“出力不讨好……”
闫思弦只评价了一句,便噤了声,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