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88)
后来巫神也觉得这样终日被人提防索然无味,大手一挥,将海陵划归已有,带着族人住了进去,此后不问世事。
既然是神,身后站着一般都是信徒。然而巫神不一样,他带着的族人,全都是他的后代,体内或多或少都流淌着他的血,也或多或少地继承了他的能力。
巫神自己不出去,但并未限制族人。然而族人心知既然背负着这样的能力,天生受人排挤冷待是正常的事,偶尔碰见表皮热情的,底下的心也一定微微提起,带着无法说清的警惕,再坏一些,就是赤裸裸的利用之心。于是,他们也跟着神一起住在海陵,不再出去了。
就这样,巫族与人世间相安无事数千年。而之所以说这支族群命途多舛,是因为他们遭受了两大难,一难削去半条命,二难直接让其魂飞魄散。
这第一难,就是巫神陨落。
巫与人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有一天,天道降下讣告,言明巫神陨落。
祖神陨落,对于神民来说是天大的打击。为防人心起恶,借巫族诡术会为祸人间之名猎杀族人,巫族的族长分割元神,绘成二十二道阵法与禁制,将海陵土地上族人居住的位置藏了起来。
之所以不带族人遁走去别处,是因为海陵是祖神划下的地方。偌大的九州,只有这一块地方是真正属于巫的,其余都是人类的地盘,而对于人类,巫族一贯的信条是“不可轻信”。
好在巫神陨落之后相当一段时间,一切都风平浪静。世间对这支祖神逝去的族群大多抱有怜悯的态度,如此又相安无事几千年。
第二难,便是发生在江泫重生醒来后,他也亲有耳闻。巫族隐居的地方被一个神秘势力找到,一夜之间海陵血流成河,全族人无一存活,玄门中人闻讯赶到时,只看见了一片尸山血海,仿若人间炼狱。
原本以为世上已经不再存在巫族的人了,没想到这一届入门选试,上清宗就进了一位。乌序很好地保持着巫族人的特征,寡言少语,用眼睛看人、开口说话的时候,都让人不寒而栗。
最开始入峰的时候,江泫同乌序说话,对方都是垂着眼,用最简短的句子应答。若说宿淮双是峰上最听话的弟子,乌序就是最安静的一位。江泫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如在宿淮双身上花得多,后来更是将宿淮双提成了亲传弟子,再加上乌序不太侧重于剑诀修习,照顾他的时间就更少了些。
他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便把存在感降得更低,若无事找他,净玄峰上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偶尔见他冒头,也是在隔壁峰上那个名叫傅景灏的弟子来的时候。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省心。
这位省心的弟子突然冒出了一些不那么让人省心的事情,让江泫心中奇异,方才思索事情时的凝重心绪也舒散不少。他倚着栏杆,颇为冷淡地对那弟子道:“告诉末阳君,我稍后就到。”
前来叫人的弟子一下明白过来,江泫是在让他先走。他求之不得,行了大礼之后立刻转头跑出了净玄峰,边跑边想:伏宵君好怵人!
江泫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回房从木架上取下束目的白绫,想了想,只用木梳将长发理了理,没有再花时间束冠,就这么散着头发遮好眼睛,带着一身比雪还素净的颜色飘出了门。
他准备叫宿淮双陪自己一起去,却想起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为课业发愁,于是摇了摇头,转身去找岑玉危。谁知一缕细小的灵识逛遍了净玄峰都没找到岑玉危,连孟林也不见了,看来是被宿淮双方才的话诓去了别峰“避避风头”。
江泫只好去找宿淮双。
摸不清是不是到了宿淮双的房间外、摸不清是不是经过了他房间的窗户边,江泫忽然听见里头传来木制笔筒、细笔和砚台翻倒的声音。他莫名道:“淮双?”
少年眉心印着一片细细的梅印,正死死地捂着方才画过的宣纸不撒手。他的袖子上沾了一大片墨迹,旁边是被他剧烈动作带翻的砚台,还有在桌面上骨碌碌滚动的笔筒。眼见着它快要滚去桌下了,宿淮双勉强腾出一只手,将它放回原位。
听见江泫的声音,他埋头道:“没事,师尊,桌子倒了,我已经收拾好了。”说着抬起头,看见江泫散在身后的长发时微微一愣,条件反射地移开了目光。没过多久他又将视线转回来,看见江泫目上束着白绫,想起了对方现在并看不见。方才一时情急,竟然给忘了。
宿淮双迟疑片刻,从桌子上将手撤回来,道:“师尊找我有什么事吗?”一边从门口绕出来,引江泫进了房间。
江泫被他引着跨过门槛,在他要去搬椅子的时候摆了摆手,道:“要去一趟落墟峰。”
宿淮双道:“我陪您去。只是师尊先等一等我……墨迹把袖子弄脏了。”
江泫颔首,摸到椅子扶手,顺着扶手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坦坦荡荡。反正他现在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气息一屏房间里头就跟没人一样,此乃最好的避嫌。宿淮双也知道如此,可最终还是拉开了屏风,绕到屏风后,才小心地开始换外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弄出来的动静不能太大,全程神情极其严肃,连衣料的摩擦声都细不可闻。换着换着,江泫没听到声响,有些奇怪地道:“淮双?”
宿淮双立刻道:“我换好了!”说着将右手边的袖子一拉,穿着一身整洁如新的弟子服,从屏风后头又绕出来,几步迈到江泫身前,俯身向他伸出了手。
“师尊,拉着我的手。”他温声道,“我带您去落墟峰。”
第55章 九脉争锋2
江泫同宿淮双一道, 离开了净玄峰。一踏出净玄峰的范围之后,天上就立刻不再下雪,婆娑的雪气也被隔在身后, 曲桥的那端连着苍梧山,要想去末阳的落墟峰, 须得从撷云殿前路过。
苍梧山原本是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 但听闻上清仙祖于此地开山立派时,横手一劈, 便削断了山峦,将山峰的尖尖信手丢去了别处, 主山才要比六峰稍矮一些, 但面积极广。若真说起来, 六峰也归于苍梧山, 是弟子与峰主的居所,但平日弟子上下学、宗主的居所、宗内有什么大事招办,都是在苍梧山主山。
是以修葺得极为气派,层层叠叠、肃穆堂皇, 建筑大多是不透尘烟的白色,檐顶铺琉璃瓦,四角悬铃,日照之下熠熠生辉。各堂各殿高低不一、错落有致, 煌煌间有仙气与云雾缭绕, 遥遥一望,仿若仙京,乃是广受世间赞誉、九州不可多得的绝景之一。
这会正是下学的时间, 一部分弟子已经回了本峰,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在主山上逗留, 凑在一块高声论课、试剑比武,或者躺在树下草坪上偷闲睡觉,一派祥和之气。
原有一队弟子铺了宣纸,围着路边坐了一圈,正唾沫横飞地与同伴辩论,辩着辩着却见同伴跑了神,不由也奇怪地转过头追着他的视线而去,谁知这一看,就看见那边的曲桥上,晃悠悠地走来两位白衣人。
一位清瘦高挑却不失风骨,气质冷淡肃然,一只手负在身后,乌发散在身后、目上束着白绫,露出半张矜贵洒然的好容颜,行走间衣袍若高天之上的流云,轻盈飘逸,甚是美观。另一只手放在身前几寸,被身侧一人稳稳的托着。
那是位身量极高的少年,玉冠束发,眉间落一道出尘的红印,更衬其面相俊美无铸。两人身量相差无几,然而少年英姿勃发、肩宽背直,远远看去,竟然隐约高过另一人几分,只是神色冷峻,看着极不好接近,托着一只手,便只顾垂眼看路。
有眼尖的弟子看见他袖上的断梅纹,认出是净玄峰的同门。还未出声,便听一旁围坐的几位少女掩唇惊呼道:“是宿师兄!”
“宿师兄怎么又来主山了?”
个个粉面含春、眼波流转,又声色怯怯,惹人爱怜。这样一来,其余的弟子也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位入门两年便成了净玄峰主亲传弟子的宿淮双。平日里所习课业不同,有鲜少撞见的,今日得观正容,也不免在心中暗自咋舌:怎么长得这般好看。岂不是要将师姐师妹们的眼睛都吸走了!
江泫耳力极好,少女的絮语甫一出口,须臾便传到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