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11)
床边人道:“张口,宵儿。”
他的声色沉而不肃,透着磐岩一般的安稳镇静,慢慢地划过江泫的耳廓。思及传闻中上清宗师门友爱,应当不至于下毒毒死伏宵,江泫正依言要做,那人便收了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量捏住他的下颚,向他嘴里滴了一滴什么东西。
一点极淡的血腥气在江泫口中蔓延开来,他心中微微愕然,立刻辨识出入口之物是修士的精血。修士的精血之中都栖居灵力,修为越高灵力便越醇厚,失了精血便等同于失了修为,从上古时期便一直有恶人猎杀修士取血炼丹,足见精血的珍贵之处。
那滴精血辅一入口便立刻化开,其中蕴藏的灵力如同温润的水流一般淌过江泫的四肢百骸。它拂过经脉、温养灵魂,江泫体内一团乱麻的灵流此刻都被尽数疏开,温顺地回归魂魄之中,近日一直积压于身的疲惫与病痛被尽数驱散,身体甚至比刚在幽州醒来时还要好上些许。
床边人垂下烟紫色的眼瞳,目光和缓安宁,正是上清宗宗主长尧。
长尧道:“感觉如何?”
江泫转动僵涩的脖颈,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多了。多谢……”
天陵立刻道:“宗主。”
江泫立刻顺着天陵的提示道:“多谢宗主。”
长尧略一颔首,将手收了回去。江泫瞥见他光洁如初的指尖,方才划开取精血的伤口已然愈合了,躯体已然有了自愈能力,可见其境界之深,浩瀚如海。但就算是境界如此之深的长尧,似乎也并未辨识出躺在床榻上的不是伏宵,对待他的态度无比自然。
江泫心中疑道:实在太过顺利。自己与伏宵相貌如此相像吗?若是不像,为何竟无一人对他起疑?
这样的疑惑却不是能问出口的。
长尧此次仅仅是来探望他,喂了精血以后又细细叮嘱几句,无非是让他好好养伤、莫要焦躁,又像哄小孩一般在他和天陵头上拍了几下,便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立在床头当柱子的天陵神色立刻缓和不少。他已经做了很久的峰主,手下养着一大批弟子,平日里遇事沉稳、鲜少慌乱,然而站在这位师叔面前,仍然如稚童一般局促。
青年凑到江泫面前,神色颇为轻松,眼底却压着哀伤。
“有好一些吗?还难不难受?”他说着弯起眼睛,露出一抹稀罕的笑意,语气同样带着稀罕的柔和。“我叫天陵。重月都告诉我了,知你不记得我,不必多想。”
“要起来坐坐吗?成天躺着定然不太舒服。”
他试探性地向江泫伸出手,动作流露出小小的期盼。江泫看了他一眼,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刚要尝试坐起来,背后就立刻揽上了一只手。天陵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动作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江泫:“……”
他艰难地道:“我没有这么虚弱。”
天陵一愣,微微抿唇,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或许刺伤了伏宵的自尊心。失去记忆不意味着性情大变,以伏宵的性格,就是会在乎这些。
于是他顺从地收回了手,目光落在江泫扶着床沿起身的动作上,神色颇为紧张,若是宗内弟子看见平日总是一脸漠然、说话颇为刻薄的天陵君露出这副表情,非得惊掉大牙、再大谈上三天三日不可。
长尧的精血效用非常好,仅仅一滴便足以媲美药王谷的灵丹妙药。江泫力气恢复了不少,甚至感觉自己能再杀一百只蛊雕,不过最紧要的是不能再这么躺下去,应当起来出去活动活动,顺便瞧一眼上清宗的景色。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即使站起来时头重脚轻,也很快适应了这种如同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天陵取了一件外袍来为他披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江泫颇感无奈,又怕看见他怔愣失落的神色,只好一直让他跟着,直到迈近房门。
他们走得很慢,无声无息。江泫抬手开门,不曾想门外漏进来的不止光线,还有一条犹疑踌躇的人影。是位面生的弟子,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见门扉冷不丁打开似乎被吓了一跳,被火舌烫到一般退开几步,战战兢兢地道:“师尊!伏宵君!”
正是时隐峰天陵座下弟子,温璟。
第8章 仙山渡来8
在场的远不止温璟,天陵的寝居游廊回转,右侧走廊转角正挤挤挨挨着好几位少年少女,正小心翼翼地观察这边的情况。天陵带着江泫踏出房门,冷肃的视线扫向转角,道:“不去习剑温书,挤在这里做什么?”
众弟子被他一盯,神色惶然,立刻作鸟兽散。明明视线不是落在温璟身上,他的脸色也白了好几度,在天陵将视线转回来之前就撩开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江泫被这利索的动作一惊,当即面无表情地向旁边挪开几步,将主场让给他的师尊天陵。天陵实在害怕他几步将自己撂倒,想伸手扶又不敢扶,心底颇为纠结,然而弟子还在这里,须得先处理完事情,才能陪他走走。
温璟低头道:“师尊,弟子前来领罚。”
“嗯。”天陵应了一声,问道:“伤可好了?”
温璟的头更低了,忐忑不安道:“我的伤不重,已经好全了,多谢师尊关心。”
天陵道:“领什么罚?”
温璟道:“弟子……弟子未能按捺住好奇心,擅自催动乾天盘,给师兄师弟们招来杀身之祸,幸得伏宵君相助……现在伤好了,理当前来领罚。”
江泫想起滚落在草叶中的乾天盘。当时与蛊雕距离不近,明显是被人抛掷开来的。他道:“草丛里的乾天盘,可是你掷开的?”
似乎没想到他会出声,跪得笔直的少年缩了缩肩膀,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抬头看看的好奇心。师长训话时抬头东张西望,乃是大不敬,他低头闷声答道:“是。”
若他当时不把乾天盘掷开,受了蛊雕一击一定会碎掉的。一旦乾天盘碎掉,回宗门以后面对的就是末阳君的暴怒——
想到那副光景,温璟不禁打了个寒颤。
天陵略一串联,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淡淡道:“思过崖,半月。往后记住,不得鲁莽行事。”
温璟听见这个结果,似乎浑身都抖了一抖。他向天陵以及伏宵抱拳一揖,哭丧着脸向刚刚的走廊转角跑走了,少年刚才走过去,便飘出好几只天青色的袖子一把将他捞住,看来是怕天陵罚得太重让他伤心,所以一直在旁边等待。
同门友谊总是纯粹。江氏中的小辈性子颇为温淡——仔细一想其实江家人大多都是这个性格,栖鸣泽中甚少出现这种吵吵闹闹的少年朝气,江泫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出了会儿神,听天陵道:“伏宵?”
江泫转头看他,发现方才在弟子面前的形容冷淡、端方自持现在一点都找不到了,反而眉头微凝、眼神担忧,看起来与刚才判若两人。
江泫:……
伏宵的师弟,竟然是个双面人!
他与天陵出去溜了一圈,晚上又回到天陵在时隐峰的寝居内。回来时江泫才发现,自己睡的是天陵的房间,因为房间被自己占了,天陵就搬去了闲置的空房内,并且对此毫无怨言。在江泫提出要回净玄峰时,他甚至眼神黯然地问他要不要再多住一段时日,让江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婉言拒绝,仍被强留下来住了几日。等到身体好转许多,江泫才顺利离开。离去那天伤势好转的岑玉危守在寝居门口,见他踏出房门,眼眶湿湿地退后几步,撩开衣摆屈膝行礼:“见过师尊。”
江泫垂眼,见他伏身叩拜,黑发滑落肩侧,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浸满了敬仰之情。若是真正的伏宵受了这一拜,必然感慨万千,可他早已在那场天劫之中身魂湮灭,如今回到上清宗的,只是鸠占鹊巢的江泫。既然出于任务以伏宵的身份行走于世,这些珍视他的人,江泫便要对他们负责、
“起来,玉危。”江泫道,“我们回去。”
他同他的弟子一道出了时隐峰,踏上烟云缭绕的曲桥。远远能望见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致,正是终年被薄雪覆盖的净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