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41)
他想下车,起码不能坐着等死。只是他这么一动,给了窥视已久的妖兽可乘之机。命门全部暴露出来了,只要一口就能咬断他的脖子——
这玩意灵智未开,杀戮完全遵循本能。车夫已经滚到了地上,扬起一片狼狈的烟土,马受了惊,嘶叫一声,扬起前蹄拉着马车横冲直撞,眨眼之间便带着那妖物冲出数百米。
车夫顾不得这些,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哪知耳后擦着过了一声让他险些魂飞魄散的兽吼,他瞳孔紧缩,强忍着恐惧回头想要确认妖兽的位置,入目就是一张寒光粼粼的血盆大口。距离极近,已经能闻得到这东西口中的腐臭了。
霎那之间,车夫被定住了手脚。
死亡真的到了眼前时,他脑海中好似什么都想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念头太多,交织在一起又没入水面,粗略一想竟好似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还是来了。
九州多妖邪,普通人大多生在哪儿便在哪儿定居,但仍有些喜欢走南闯北的有志之士,或出门探亲、到别州办事,不会骑马的,便要聘请他们这些车夫。
干着车夫的活,便仅仅是车夫,最多称得上比其他人身强力壮一些,经得住舟车劳顿。稍微有能力一些的,都被大门户聘走当护卫了,像他们这一类人在远离城镇、远离仙门的地界上跑,原本就是把头拴在腰带上的活计,指不定哪天在野外被吞吃了,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找不着。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轮到自己。车夫呆滞地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却一声都哭不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朝自己扑来,牙齿就要咬下,流风却裹来一道冷静稳重的少年声音:“太上。”
飞奔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斜侧着停了下来,车上锦帘翻飞,角铃却仍未止息、不住作响,在车中人声色的指引下,铃声带上了凝练的肃杀之气。
在一片铃声的狂响下,车门的锦帘中掠出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剑名太上,现下充作宿淮双的佩剑,在少年纯净灵力的裹挟下随剑诀掠出,眨眼间便飞去极远。没入妖狼的后颈。
一击毙命。
妖兽后颈上插着剑,一团死肉一般扑倒在地,腿脚徒劳地抽动几下,就这样死了。车夫离它离得近,也跟着腿脚发软地趴倒,手掌撑着满是泥沙的地面,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再抬起脸时,两边脸颊流了不少眼泪,止不住地呜呜大哭。
在他模糊的视野中,一只手掀开了锦帘,紧接着,那位穿着石青色轻袍的少年踩着舆座边缘下了车。下车之后却并未将手从帘上放下来,而是探身,态度恭敬地询问道:“师……公子,要下车吗?”
帘后飘出一片烟青色的衣角。
少年等待那位“公子”下了车,方才像车夫这边走了几步,手中掐诀,再抬手一招,没入妖兽后颈的长剑便自动回鞘,剑锋干净如初,不曾沾染一丝血迹。
分明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车夫福至心灵,立刻明白了车上载的是仙家。狂喜之情油然而生,只是他还没喜上几秒,就立刻回想起了方才自己弃车而逃的举动,立刻脸色一白,喏喏地低下了头。
宿淮双站在车前,眼神不善地盯着跪坐在地上的车夫,冷冰冰的,让对方如芒在背。
江泫观他神色,劝解道:“畏死逃命,人之常情。”
宿淮双郁郁地应道:“是。”
神色却没有好转多少。
方才若不是车夫丢了缰绳跳车,让马受惊,师尊怎么会磕到头!
江泫原本闲闲地在车内小憩。自从下山以后,他这“普通人”可谓当的是格外到位,不仅从头到尾不使一点灵力,连周身的灵压都收敛了。
若他不收灵压,绝不会有妖兽胆敢靠近,遑论趴在车顶窥伺活人。
这只妖狼他早就发现了,却没有开口提醒,打算等到宿淮双自己察觉,到了危急关头不得不出手时他自会动作。打着这样的念头,江泫便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阖眼小憩。
哪知才闭眼一会儿,车前便传来了车夫的惨叫。紧接着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车外传来了狼嚎、马受惊的嘶鸣、沉重物体落地的闷响,紧接着那马撒开蹄子狂奔起来——普通人江泫被马车带得东摇西晃,额头扎扎实实地在车窗上磕了一下。
江泫:“……”
他露出费解的神色,伸手摸了一下额头。
许久没磕碰到,这感觉居然还挺新鲜。
他在心中自娱自乐,对面宿淮双的神情却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他立刻伸手,温热的掌心按住江泫方才磕到的地方,下一秒,温和的灵力便渡了过来。江泫老实地坐着,一边接受徒弟的好意,一边不动声色地探出灵识,将狂躁的马匹叫停。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江泫额角的红痕便淡了下去,那一小块皮肤白皙如初,完全看不出来曾磕碰过。
紧接着,宿淮双便催动灵剑,掀开帘子下了车。既然妖兽已经被解决,可以继续赶路了。但凡人心神、身体都很脆弱,车夫受了惊吓,刚才从车上扑下去又受了伤,想必短时间内走不了。
江泫的手探入乾坤袋,取出一只温润白净的玉瓶,里面装了些能疗愈伤痕的丹药。谁知方才取出来,面前就摊开了一双手。宿淮双站在江泫面前,恭顺地垂下眼睛,道:“公子,我去。”
于是江泫将玉瓶递给了他。
宿淮双转身大步向车夫走去,看背影颇有些杀气腾腾的意思。他面色不善地走到车夫面前,伸出一只手拨开瓶塞,举起瓶子冷冷道:“一粒。”
车夫忙不迭用袖子擦干净了脸,伸出手,一粒银白的丹药便落在他手心。丹药入口即化,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身体上的擦伤不出一会儿就痊愈了。
验收完了结果,宿淮双重新塞上瓶塞,折回了江泫面前,将玉瓶递了回去。
“没让他碰,公子。”他低声道,声音显而易见地柔和,同方才冷冰冰的态度丝毫不同,判若两人。车夫远远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呆滞。
江泫道没计较这些,不怎么在意地将玉瓶收了回去。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得知现在已经是下午。夜间不宜行车,加上车夫受了大惊,现下还是停下休整为妙。
“旁边似乎有个小镇,我们去休整一日。”又对车夫道:“送到小镇便好,明日不用继续走了,银钱照结。”
他抬脚向车夫走去,衣袖随风扬起,仿若天边流云。走到近前停下脚步,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箓,白皙的指尖捏着黄符的边缘,俯身递去。
“随身携带,归途诸邪不侵。”
第34章 心照桃源8
车夫接过符箓, 重新驾车送江泫和宿淮双向一边城镇中去。他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心慌手抖、面色惨白,车马也走得格外慢, 到了邻近的小镇上时,天已经快黑了, 街上人头攒动, 异常热闹。
江泫是个好雇主,包吃包喝包住宿。
与车夫分别前, 他结清了银钱、又包下了他今夜的住宿,嘱咐他明日早些回去。做完这些, 出客栈时,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沿途的街边檐角都挂上了暖黄的纸灯, 一团又一团暖黄的灯火被纸灯罩拢在秋日的徐徐清风之中,灯光铺洒上台阶、淌入街市,恍然一眼,像是粲然生辉的星河。
灯火缠绕上街边摊贩的笑颜, 人声喧嚣为这一方小镇渡上繁盛的烟火气。沿街有人推着糖人车叫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勉力前行,面上却不见愁苦,反而神采奕奕, 车上的糖人被暖黄的灯火一浸, 渗出金蜜一般流光溢彩的糖色。
街边密密麻麻都是摊子,摆着小吃、纸扎灯、各色小玩意儿。江泫要想找个清净住处,需要从街头走到街尾, 驻足观赏片刻便带着宿淮双混入人流,一边自语道:“许是碰上了什么好时节。”
糖人车从旁边过。
摊主握着车把, 笑容满面道:“是这里的灯会!二位看着面生,不像本地人。要去哪儿?可找到住处了?要不要买个糖人?”
江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上去像是会吃糖人的类型吗?为什么会上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