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64)
死。
这个字刚刚从他心中升起来,他就感受到了漫过理智的恐惧。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这恐惧促使他在灵识海中神色扭曲地冲着夔听尖嚎:“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救我!!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救命……救命啊!!夔听!!你还愣着干什么!!”
“谷主……救命……呜……谷主……”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大哭起来。
灵识海中传来一声轻笑。
夔听慢悠悠地道:“被吓破胆了,才知道叫谷主吗?”
元烨的眼前模糊一片,瞳中聚满了泪水。
“对不起……呜……求你……”
夔听森然道:“好啊。我会救你的。”
听了这句话,元烨心中立刻一松,然而下一刻他的灵识海中翻起滔天巨浪,一直盘踞在他意识之中的庞然大物居然要这么摆身离去了!意识到对方意图的一瞬间,元烨如同疯了一般,拼命放出灵识想要阻止夔听离去,然而他的灵识弱小无比,对于妖神来说仿佛一道被水沾湿的纸墙,甚至不需要出手,一个念头便能悉数绞碎。
它留了手,元烨的灵识四分五裂。灵识破裂,灵台受损,身体受伤,口鼻中流淌出来的血遍身都是。断掉的肋骨戳破肺部,夔听离去以后伤口不再自动修复,他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他呆呆地跪坐在江泫面前,神情呆滞地流泪。没过多久,他的瞳孔涣散了。
系统道:【夔听走了。没有载体,你杀不了它。】
江泫沉默地将剑抽出来。元烨跪在他面前,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灵识一探,元神已经离体,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甩净剑上的血,将方子澄的佩剑落鞘。
“过去多久了?”
【远不到一刻钟。】
江泫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脚从死人堆里迈了出来。这原本是条宽敞的街道,现在却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肮脏的鲜血与尘泥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地面。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血腥气,江泫眉尖微微一蹙,决定走远了再清理一下。
“回吧。”他淡淡地道,“淮双还在等我。”
第45章 纷至沓来5
江泫回到客栈的时候, 宿淮双还在睡。
他半张脸沉在软枕中,长发散了一榻,被漆黑的长发一衬, 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脸上的污血已经被方子澄好好清理过了,神情也不似自己走时那般紧绷, 看来是喂了凝神的丹药。
放在平日里, 少年绝不会放任自己在他面前这么睡着。除了最开始将他抱回殿中的那次,在净玄峰这么久, 每次见到宿淮双的时候,他都很有精神, 如同一株临雪不屈的雪松。
他是江泫最应该上心的弟子, 也是所有弟子之中他最喜欢的一位。岑玉危性格虽然温和, 但太过优柔寡断, 时常瞻前顾后、面对大事时难免有些畏首畏尾;孟林性格跳脱,背着藏酒偷懒带坏师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乌序寡言少语,最常见的就是一张斯文无害的笑面,除了练剑与功课, 净玄峰上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独独宿淮双。
独独宿淮双一个,从入峰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这种注视是隐晦的、单纯的、小心翼翼的,然而又是热烈的、赤诚的、毫不退却的, 像是不知何时在江泫空芜的心中点起的一簇火。
最开始入峰那几个月, 宿淮双不怎么习惯,江泫也不怎么习惯。
宿淮双不习惯是因为他不负灵力,骤然入了仙门, 生活环境与生活习惯与从前相较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江泫不习惯, 仅仅只是多了一位需要特殊照拂的新弟子。
弟子是凡人,年龄不大,在江泫看来像张白纸。但有了前世众叛亲离、被人反手刺死的前车之鉴,他学会了一个可贵的名词:戒心。
即使是再亲近、再信任的人,都要保持戒心。这样的戒心江泫从来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有。
他在江氏避世不出许多年,每日睁眼就是栖鸣泽的云海与漫天遍野的楹花,无花时郁郁葱葱、薄雾缭绕,开时便如天地覆雪、寂静淡然。
人道江氏少主如同开遍栖鸣泽的楹花一样光风霁月、襟怀坦荡,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是冷面人,然而面不表心,面上愈淡,心便愈浓。
因为心善,能容得下一个从外头捡回来的血脉不纯的私生子。因为心善,他为其处理了那位始乱终弃的氏族渣滓。因为心善,偶见私生子受到欺凌,便认下私生子作弟弟,还请求家主将其与其母亲的名字写入族谱。族中有什么事,事事都能找他,往往决断利落、行之有效;他对江家人向来毫无防备,到头来受了挫,终于知道要防备。
宿淮双刚入峰那段时间,他常常闭关。在净玄峰上一般是找不到他的,他自认无意与他人多做接触,对弟子态度虽称得上温和,更多的却是疏离,对待宿淮双也是,不摆架子吓到他、做好分内之事,除此以外,别无优待。
偶尔一次深夜踏雪归来,见到了独自一人蜷缩在走廊背风处的宿淮双。
原本就瘦小,穿着岑玉危在山下给他买的冬衣,背对着他,怔怔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不远处就是孟林的房间,门窗缝里透出来些许暖光,房间里的温度显然要比廊下高很多,然而同样不知为何,他没有进去。
靠得稍微近些,发现双手冻得通红,脸颊而耳朵也是。他没有察觉背后有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江泫出声询问:“为何坐在这里。”
江泫本身就是净玄峰的一片雪,若他不想让人察觉到动静,便没有人能听得见,遑论一个毫无修为的幼子。他蓦地出声,似乎将宿淮双吓了一大跳,他慌慌张张地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白衣人,第一反应是抿唇起身,摆出认错的姿态。
他没有回答江泫的问题,江泫只好自己猜测。
“想家?”
宿淮双重重地摇头。
“受了欺负?”
宿淮双同样摇了摇头。期间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带着小心翼翼与些许诧异,似乎没想到江泫会来问他这些。
这些原就不是什么不能问的,同样是作为未来师尊的“分内之事”。江泫继续道:“课业有疑?”
宿淮双看起来想摇头,最终却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江泫道:“为何不问师兄。”
宿淮双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卖师兄:“岑师兄有事未归,孟林师兄喝醉了。”他低头不看自己,在夜色倾轧之下显得有些单薄。江泫直觉他心情不好,福至心灵,隐约猜到他是不习惯峰上的生活。
年纪小小,孤身一人,确实委屈。孩子受了委屈,需要人哄,江泫原本起了心,略一怔后又被压了下去,面色冷淡下来。他向幼子伸手一招,示意他起身回房,却不想宿淮双盯着他的手掌看了一会儿,竟然试探着伸出双手,一手两个,握住了他的手指。
江泫:“……”
这一握有如定身之咒,把江泫死死扣在原地。片刻过后,他艰难道:“你做什么?”
他一问,宿淮双又迅速把手收回去,背在了背后。没想好怎么撒谎,最终江泫听见了他闷闷的声音:“您心情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净玄峰上每日千篇一律,将人心养得麻木、波澜不惊。然而宿淮双这么一说,江泫似乎就真的开始心情不好起来,唇角微微一抿,要将手收回去。
收了一半,掌心多了一颗糖。
宿淮双仍然埋着头不吭声,仿佛那糖不是他塞的;糖丸躺在江泫覆着薄茧的掌心,被糖纸包着,透过一角能看见里头蜜一般的色泽,在灯下泛着诱人的暖光。那是宿淮双第一次送给江泫东西,在对他有些害怕、疑心能不能留在净玄峰的时候。
而后是槐枣糕、桂粉酥、玉露团……每一样都如同今晚这颗糖丸,被江泫合掌收去。
这大抵是天下最简单的糖衣炮弹,却轻飘飘就地将江泫努力积攒多年的冷淡击了个粉碎。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到我房中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