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236)
到了三行原以后, 他先是回了一趟远昭城。千年之后世事迭变,三行原的司常也早已不姓江了, 远昭城也大变了一番模样。
城池扩建了好几倍, 相比起江泫出生那会儿, 称得上是繁盛无比。街道之上人流如织, 江泫到时,仿佛碰见了三行原某个特殊的节日,城中张灯结彩、喜庆异常。行人大多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江泫远远望了一眼, 打算等人少一点再去查探究竟,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越过一条狭窄的街巷,眼前一亮, 豁然开朗。
远昭城中, 竟然有河了。这片湖泊横穿远昭城,河水泛着柔软清透的青色。日辉洒落,恰似浮光跃金、碎影粼粼, 甚为美观。江泫走到湖岸边,见一位船夫顶着蓑笠, 远远地朝他招手,笑道:“客官,行船否?”
江泫略一思忖,觉得可行,道:“可。”
今日日头大,他在头上顶了一顶垂纱斗笠。柔软的白纱几乎垂到了衣摆处,迎面有河风吹来时,可得见半张如玉面庞。
船很快靠了岸,江泫从木台边迈上船,船身只略略一沉,甚至没怎么摇晃。船夫用长篙敲了敲船舷,道:“客官也太轻了,载了也像没载,哈哈哈哈。想去哪里?还是绕着这波江河走一圈?”
江泫坐在船尾,淡声道:“绕一圈。”
船夫兴高采烈道:“好嘞!”
长篙一撑,一道盈盈水波被扔去身后,小船顺水,慢慢飘行起来。他将掩面的白纱撩去身后,静静地凝视两岸的风景,走了一截,发现有好些人蹲在岸边,向这河水之中投掷钱币。
船夫见他目不转睛,嘻嘻道:“看客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波江河乃是灵河,若有什么难以达成的心愿,向河水之中投点铜币,多半是可以应验的。我隔壁的王二,婚后多年一无所出,来这河中掷钱许愿,第二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有城那边的东娘……”
他一边撑船,一边唾沫横飞地向江泫介绍这些玄乎其玄的传说。然而江泫的灵识往下略略一探,便立刻知晓,这只是一条普通的河。
多半是许久以前一个人随口胡编,后代却信以为真,一代一代越传越玄乎,变成了现在的灵河波江。
但江泫今日心情不错,将钱袋取出来,准备如这些凡人一样试试看。然而还没动手,那船夫眼中精光四射,连忙劝阻道:“不可,不可!客官,掷入湖中的,必须是咱们远昭城独有的一种古老钱币才行。”
这明摆着就是想诓外地人啊。
江泫失语片刻,侧头看他。他的眼神清清淡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那船夫额头淌下一滴冷汗,扯出笑容道:“是真的!我怎么会骗客官呢!”
江泫的视线在他补了又补的衣边上略略一顿,最终还是松了口。
“要去哪里买?”
船夫大喜道:“在我这儿买!”
他靠了长篙,弯腰钻进船舱里头,听见钱币相撞的“叮叮当当”声。不一会儿,船夫出来了,对着江泫张开手掌,道:“这种钱币可是十分稀有的!寻常人我一般不卖。客官喜欢哪枚?挑喜欢的便是!”
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没有哪一句不是在告诉别人他很不靠谱。然而仍要厚着脸皮伸出手来,也是个为生计奔波的可怜人。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江泫取出一块之前找补来的碎银放进他手心,换回了一枚“古老”的钱币。这些银子足以保他吃穿一月有余,甫一接过去,船夫的面上便浮现狂喜之色,连连点头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客官请快些许愿吧!”
钱币躺在手心,上头的花纹刻印几不可见。就外表来说,确实十分古老。
凝视水中浮动的倒影片刻,江泫阖上双眼,在心中默念道:希望淮双一切平安。
默念了三遍,最后一遍时犹豫了一下,再念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希望淮双早日归来。
愿望许完了,就应当掷钱币了。可他还没伸出手,又突如其来一阵咳嗽,咳得面上飞起红晕,眼前隐隐有些发黑,手心的钱币受了一抖,从指缝之间滑落了。
江泫还没缓过神,自然不见那钱币在半空中微不可察地一滞,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挡了一下。止住落势徒劳地转了几转,化作一道铜色的流星落入水中,带起一片轻轻的涟漪。
等到江泫再去找那枚铜币,已经找不着了。衣摆上没有、袖中没有、船中也没有。
寻了一会寻不见,心道或许最后一个愿望实在渺茫,不好强河所难,江泫也就放弃了。
沿波江河晃了一圈,付了船费,江泫重新上了岸。
下船的地点同方才上船的地方不一样,据船夫所言,这边客栈较多,很好投宿。正好江泫准备找地方住下,寻路人问了路,找准了方向。此时已近黄昏,街上行人依旧很多,他心中奇怪,又折返几步回来,向方才那位老妪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老妪呵呵笑道:“今天是司常府的殿下大婚的日子呀。公子可要去凑凑热闹?等天色再暗一些,殿下和她的夫婿会乘坐挂满彩灯的花车在城中游行。”
江泫心道:确实是同以往大不一样了。往常司常府的人成婚,哪有这样的习俗?不像是回了三行原,倒像是去了别的地方。
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在长街之上寻了一家清净的客栈住下,江泫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眺望街上的风景,手边摆着一盏犹带热气的清茶。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凝。
街上的人流之中,出现了几个衣着朴素的黑衣人。没有家纹、没有任何辨识身份的标志,可江泫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些人都是修士,且个个眉眼含煞,手上定然都是沾过血的。
不过看了几眼,他便收回了目光。
修士之间,两方结下梁子、一方千里寻仇,十分常见。再者他们如今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并不用多管闲事。
在房间消磨掉一个时辰的时间,天色暗了下来。
街边建筑上悬挂的彩灯都陆续被点亮,道上绸带飞舞、人流如织。城池各方有专门放灯的人,纸灯从地面飞上天空,几乎照亮了半天的天穹,可与初生之月争辉。
江泫举着一支细烛,倚在窗边向下看,眼底似映着一条璀璨的灯河。街上人太多,他也不下去了,打算就在窗边看一眼。看看如今三行原司常府的家纹是何模样,想象一下当年自己的母亲出嫁之时,是何等的盛况。
远远一声锣鼓声响,人群立刻随之发出沸反盈天的惊喜呼声。
“殿下来了!”
“殿下!!殿下终于来了!!”
“快让开,到街边去,别挡了殿下的路!”
那声锣鼓响后,一阵绵绵似轻雷的鼓声顺着长街飘来。鼓点末时,擂鼓人在鼓上重重一敲,高声喝道:“红鬃开道——!”
随后便是一阵激昂的唢呐乐声。人群盛情似火,见街那边花车的影子冒了头,纷纷自觉行动起来,如同潮水一般散开,好让花车能够平稳驶过。
拉车的是两只生着鹿角、身形似马、颈负红鬃的灵兽。外形优美,名字也十分简单——就叫红鬃,极通人性,是灵兽之中灵性最佳的一类。整个九州只有三行原有红鬃,在三行原中,也只有司常府才能绘阵将它们召来,同栖鸣泽江氏的拨云鸢性质相似。
这点倒是没变。
以前府中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总要召红鬃来的。
江泫的视线追着那两只红鬃走了几步,又随着“叮铃、叮铃”的清脆铃声,向那花车匆匆一瞥。
花车确实是花车,车顶、车中、甚至是车壁之上,都装饰着不少花朵。颜色绮丽,却毫不凌乱、分外和谐,看起来十分养眼。车顶四角边挂着金铃,随着车轮滚动发出悦耳的清响,铃上同样绑着花朵,在暖灯之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底下人声鼎沸,平白带起一阵微风。
风力虽小,烛火更细,在空中闪动几下,隐隐有要熄灭的征兆。江泫正在看窗下,不曾觉察烛火之危。
片刻后,它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掌拢住了,火光骤然平稳起来。任风再如何吹,也不飘不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