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160)
字条上写道:“姑娘,请莫慌张。少爷重病,前来接亲的并非本人,一切入府之后再详谈。若你想立刻回家,下喜轿时,请轻拍三下‘新郎’的手腕。”
江泫盯着手心的字条,将全部内容读完之后,心中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且不说前面少爷的真假,单是换人接亲这一出,若是真正的新娘知晓,心中不知会有多难过。况且“立刻回家”是什么意思?结婚结到一半是还能走人的吗?这成的是什么亲?
况且此时真正的新娘早已不知道去哪儿了,坐在喜轿里头的是一位实打实的男人。江泫轻轻叹了声气,将纸条叠好攥进手中,另一只手托着小花。从进入喜轿以来,他一直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大红软垫上头。平常倒还好,现下身体异常疲惫,这个姿势坐久了,总觉得腿脚发麻,刚想悄悄调整一下姿势,就察觉到了一个异常之处。
他的脚腕,被什么东西绑在轿子上头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泫顿时福至心灵,明白了手中那张纸条上怪异内容的意思。
为什么能立刻放新娘回去?
只怕这场婚礼从来就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她是被生生绑上这座喜轿的。上了喜轿,被绑住双脚,要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了提防她的异动,四四方方的喜轿被换成了垂纱软轿,透过红纱幔,外面的人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动作。若她想伸手去解脚上的绳子,就会立刻被呵止。
怪不得前方戴着黄金面的那位假少爷看起来诸多不快,原来是被临时拉来顶替的。至于传这张纸条的,应当也是府中人,只是颇有善心,见不得这样的事发生,才隔空传来一张字条,作提醒之用。
只是,这位少爷的府邸,江泫是必须去一趟的,而这位少爷本尊,江泫也必须见一见。很有可能,这座幻境是由他搭起来的,破除的关键就在他身上。
喜轿绕过长街,顺着人潮流向城中。到了城中,景象更是气派,大街小巷之上都挂满了红绸,沿街搭起高楼,数名女子凭栏而立,盈盈笑语之间,扬手撒下一泼纷纷扬扬的花瓣,与江泫掌心托着的小花同色,从天际飘然落地,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香雪。
轿顶上落了花,亦有几瓣飘上轿夫的肩头。踩着一地落红,众人在一座古朴华贵的府邸之前停了下来,正是未曾荒废的崔府。
江泫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听外头声浪趋于平缓,知道已经走出了主街。喜轿一停,知晓已经到了府外,收拢手掌将花朵握在手心,双手拢回袖中,一副静坐姿态。
有人掀开了轿边的红帘,探手进来。江泫余光瞥见一道冷冷的刀光,微微绷紧背脊,却听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道:“姑娘不要害怕。在下帮你把绳子解开。”
原来,那刀是用来割绳子的。可笑的是,刀柄上也绑着红绸,新娘脚上的桎梏仿佛和这遍天红绸一样,都是这场婚礼的不可或缺的一环。
只是,江泫此时没心情考虑这些。这声音他很熟悉,对方开口才说了几句话,他就立刻听出来了:是江时砚!
他就在崔府之中,现下似乎扮作结亲队中随行的小厮。
江时砚完全没想到轿内坐的人已经换了一位,一边保持着礼貌距离为江泫割开绑在脚上的绳子,一边低声道:“方才的纸条姑娘看了吗?”
江泫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暴露身份,江泫打算到了府内再说,现下不能露出破绽。
见他点头,江时砚松了口气,割开绑在他脚上的最后一根绳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不必害怕,按照纸条上说的那样做就好,我们会将你平安送回去的。”
我们?
江泫的第一反应是,宿淮双也在其中。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对方会以一个最让他意想不到的身份出现。
一支花杆挑开纱帘,轿外高亢的男声遥遥唱道:“下——轿——”
江泫撑着软垫,有些费劲地从软垫上站起来。说实话,坐了这许久,他现在脚已经差不多没知觉了,再加上一身喜服实在繁重,别说行走,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轿外的江时砚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难处,从侧边绕去前方,低声道:“淮双,快扶一下!”
淮双?
江泫动作一顿,险些现在就直起腰来,撩起盖头看看宿淮双在哪。万幸的是他忍住了,不幸的是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拔高了一截,正要下喜轿时一脚踩中裙摆,以一个十分不体面的姿势向轿外跌去。
外面的人群一阵惊呼,厉风迎面来,吹开盖得松垮垮的盖头,让江泫短暂地看见了一直被阻挡的视野之外的景象。
宿淮双就站在他正前方,脸上带着一张黄金面,看不清脸上的神情。江时砚站在他的右侧方,原本打算伸手来扶,好巧不巧见到了他藏在凌凌金饰之后的面容,登时神色大变,原本要来接人的手也不知所措地顿在了半空之中。
江泫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栽下去了,正想随手抓个什么自救一下,横空伸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整个抱进怀里。这个怀抱极紧,抱着他的手臂不知为何也颤抖不止,并且,一栽进那人怀中,头上的盖头立刻被严严实实地盖好了。
两人原本就站得离喜轿很近,身躯将众人的视线遮挡得干干净净,因此,看见江泫面容的,也仅有他们两人。
原本快要跌出喜轿时,围观众人一片兵荒马乱,见戴着黄金面的“少爷”上前稳稳接住了人,又是一阵热烈的喝彩,掌声雷动。
然而江时砚僵立在喝彩声中,面上神色极度惊愕,盯着跌入宿淮双怀里的新娘看了好一会儿,猛地将不可置信的视线转向宿淮双,道:“淮双,你、你……”
别人不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
方才红帘之下惊鸿一瞥,那人眉眼清冷、含霜覆雪,不是遥遥坐在九仙台上的伏宵君又是谁?!
原以为是恩重如山之师、心慕笔追之徒,不想其中一位,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江时砚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心中只觉得震惊、无比震惊,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他一路疑心江泫的身份,但到底没有抓到破绽、不曾挑明,不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伏宵君。
面前站着的这一位,他更是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本尊。这襄城本就是一场幻梦,如何不能怀疑,穿着喜服的这位也是宿淮双梦中之人呢?
原本只是因为顶替了那少爷的身份,为了不露破绽必须临时来走这么一场原本就已经定下的婚礼,他死都想不到,最终从喜轿上头下来的,竟然是……
一只柔软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江时砚的手掌。清消在他耳边悄声道:“时砚,表情收一收。”
江时砚攥紧清消的手,片刻之后放开,竭力将震惊的神情敛好。在这梦中,清消有了人形,其余入死道之人的愿望也陆续实现。唯独宿淮双冷冷清清、毫无变化。江时砚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个天生冷情人了,却见此时少年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怀中的红影,手臂隐隐有些颤抖,不可谓不惶恐、不可谓不珍惜,仿佛怀里抱的是一生之中最遥不可及的珍宝。
忽然之间,江时砚心中涌起几分酸涩之情。
无怪宿淮双这个反应。若他钟情之人是那一位……怎么可能呢?两人之间,多半没有结果。也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能以本心见上一见。
清消靠近宿淮双,轻轻耳语几句。宿淮双变化的神情掩在黄金面下,谁也不得窥见,江泫听见他凑近自己耳边,声音有几分紧张忐忑:“脚疼不疼?”
江泫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失重感凭空袭来,宿淮双另一只手抄过他的膝弯,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见此情状,围观之人更是激动不已,认为自己得见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纷纷涌上前来,企图沾沾喜气,却见“少爷”踏上两级台阶,回过身来,面具下的视线冷漠凌厉,似利剑出鞘,居高临下投来。
被他的视线一扫,原本打算一拥而上的城民都心中发怵,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宿淮双不再过多理会,抱着人向府内走,礼官在后头颤颤巍巍地追,一边追一边道:“少爷啊——!!老奴知道您急,但是不能就这么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