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163)
这次来了新客,风氏的人顾及颜面,就不会像以往的家宴上一样想方设法刁难他、让他出丑。席上菜品也十足丰盛,是他为数不多能坐着好好吃饱的日子。多亏如今桌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一家。
一般来说,席间是不可以走动的。但玉川有玉川的习俗,客人虽然有些不习惯,仍要端坐带笑,与前来搭话的人洽谈。
宿淮双不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把自己的碗筷摆好,又用绸绢将唇周擦拭干净,悄无声息地走后门离开,准备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饱食一顿,再一吹冷风,便不像早上那么冷了。总得来说,今日还不算太差。
但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宿淮双的脚步微微一顿。无他,现下他的院子里头,站着一位浑身雪白的不速之客。
是司常家的那位小殿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宴席上头溜了出来,跑到自己的院子之中来了!
宿淮双看见他,心中十分不可置信。
那边围着那么多人,他是怎么偷偷跑出来的?跑去哪儿不好,还偏偏跑到自己的院子里头,来的时候看着便知金贵得很,走个路都担心被摔,要是在这出了什么事,自己的后果可想而知。
总之,一看见他,宿淮双原本略有起伏的心情跌回了原地。他本想直接将人叫回去,刚走了一步,又想起来不能用激烈的口吻,便站在院门口,用有点僵硬的语气道:“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他突然出声,江泫似乎被吓了一跳。宿淮双看见他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迅速转过身来,道:“谁在那?”
看见是他,似乎有些意外。离席之后,这位殿下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活络了许多,一项非常明显的特征表露了出来:不怕生,且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莫名让人不能反驳的理直气壮。
他走到宿淮双面前,礼数周全地拱手一礼,道:“小公子好。请问府中正门怎么走?”
竟然直接问正门在哪,偷溜出府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宿淮双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半晌语调冷淡地道:“我不能告诉你正门在哪,但我可以带殿下回去。”
江泫呆了一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算盘被识破,将脸埋回毛茸茸的领子里头,颇为失落地道:“好吧。谢谢你。”
随后,他竟然老老实实地跟着宿淮双走了,一路上不吵不闹,让宿淮双心中多有改观。一路送到转角,宿淮双站定,道:“回去吧。”
江泫奇怪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偷偷离开,他们找不到你会担心的吧。”
除了不怕生,还有些奇怪的健谈、爱多管闲事。同自己统共才见过两面、连自己的脸都不太记得清楚,何来的关心?
宿淮双正想回绝,江泫却直接探手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一路走到了门口。见他站在外头,席中人俱是大惊,这才发现这位尊贵的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去,那位家仆哭丧着脸来迎,宿淮双将手腕挣出来,识趣地侧开一步。
看见门口江泫的惊愕目光之中,同样夹杂着几缕不善的眼神。多半是来自风氏的几位长辈,多半以为是他将这位殿下带了出去。
掌心空空,江泫回头看过来,神情有些异样。
宿淮双不再多看,将那些或嫌恶或异样的目光抛在身后,独自转身重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但越是走,脑海中江泫异样的表情就越清晰,心中越发堵得慌。再加上方才吃得太饱,腹中积食,他打算趁四下无人,到府邸中的清净之处走走。
谁知路过某段靠近街边的游廊时,他不经意间转头一瞥,竟然在墙上看见一道熟悉的白影,登时心中狠狠一吓,体悟到了魂飞魄散之感。
方才他好端端送回去的那位殿下,此时竟然巴在墙头,准备往外翻!
宿淮双瞳孔一缩,立刻翻过游廊的扶手,向那堵墙边跑去。跑得太急,停下来的时候气息不稳,但他来不及把气喘匀,便抬起头对着墙顶人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说此前的语气还算得上礼貌,这次就是彻彻底底急了。宿淮双往后退几步,看着高高的墙顶,心中感到十分荒谬:这么高的墙,他怎么爬上去的?!
却见江泫回过身低头看他,彬彬有礼道:“你好。”
他其实已经知道宿淮双的名字了——回去的时候特意问了父亲。好歹也是高门望族,不可能一点心眼都没有,听见宿淮双姓氏的瞬间,就将他的身世猜了个七七八八。这姓氏在这府中想来十分敏感,最好还是不要叫;然而两人已经见过好几面了,再叫小公子,未免有些生疏。于是,只能称作“你”。
宿淮双道:“你下来。我送你回去。”
江泫却没有下来的意思,道:“抱歉。我不该拉你过去的。”
他有点心眼,但不全有。抖抖晃晃、撑起肚皮说,也只能说是有半个。心中方才领悟宿淮双在府中境遇不好,知道这是应该避开的尴尬话题,现在又直白地因为自己方才拉他过去、让他遭人冷眼而道歉,换成另一个人站在墙下,脸上必定又青又白,疑心他拿自己取笑。
宿淮双却没想这么多,道:“不是你的错。你快下来。”
他只想着赶紧把江泫弄下来。
江泫闻言,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笑容。他待外人的冷脸,宿淮双是见过的。然而待亲人的笑脸,宿淮双却没有见过,此时突然出现在眼前,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缩了一缩,心中一跳。
“谢谢你。”江泫认认真真道,“但是我不能下去,我得出去给侧柏买东西。”
宿淮双道:“侧柏是谁?”
江泫道:“我的家仆。”
他一下反应过来了,就是入场时追在江泫后头走的那个。当时这位殿下嘟囔完最后一句就没再说话了,宿淮双原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却不想他认真记在心里,此时要专门抽时间出来,为自己忽视了仆侍的担忧给对方买礼物赔罪。
一时间,宿淮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来不应该对此做出理会,好一会儿后,却开口问道:“你要给他买什么?”
江泫卡了一下,道:“不知道。出去再选吧。”
什么礼物要你亲自去买!
宿淮双握了握拳头,又退开几步,估摸着距离对他张开手臂道:“你往下跳吧。先跟我回去,真要买什么等宴会结束再说。”
江泫自己其实也知道,这样三番两次跑出来很失礼。只是风氏的宴会太无聊了,他一时没忍住,这会儿被宿淮双劝来劝去,总算愿意下去,遥遥道:“我能下来,你站开一点。”
宿淮双将信将疑地退开两步。却见那墙上白影松开双手,踩着墙壁轻轻一掠,无比平稳地落了地。迅捷无伦,神采飞扬。他这才察觉到,江泫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偶尔招手示礼、或从行姿仪态来看,是一位很健康的孩子,和他自己截然不同。
只是他还没开口,江泫就自己朝他走过来了。脸上竟然还是笑容,道:“我从小便学武的,这是凡间的轻功,比起你们仙门的御剑术如何?如果学得好,就能够飞檐走——”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忽然走不动了似的,向地面栽倒下去。
宿淮双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他,鼻尖被他颈侧的毛领搔得发痒,感觉自己接住了一只雪白的团子。这团子伸出一只手勉强抓住他的手臂,道:“先、先把我放下来。”
宿淮双依言松了手,见江泫就穿着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服,双膝及地,在浅草地上跪坐下来,却是没有再走的打算了。
宿淮双隐隐察觉到有点不对,道:“你怎么了?”
江泫攥了攥自己的衣袖,神情又有些异样。但这异样很快被他压下来,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轻飘飘道:“我走不动了。你能去帮我叫一下侧柏吗?”
宿淮双心中有疑,打算在原地守着他,正巧遇见一位路过的婢女,托她去叫人。在等待的时间里头,江泫忽然道:“你过来一点,在我身边坐好。”宿淮双于是坐过去,两人的肩膀紧紧挨着,须臾,江泫开始动手解氅衣的系带,解开以后将宽大的氅衣抖了抖,费了一番力气将两个人都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