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79)
灵力沿着地面游走,掠过飞花草叶,长埋地下的净元阵法现出原形,从地底轰然升起,裹挟着数枚干净剔透的元神,向着阵法中央凝聚而去。
原本那日闻府之中,也该是这样的“盛况”。都怪那伏宵出来搅了他的好事……元烨心情不怎么好地在心中翻了会儿旧账,又想道:方才倒在假山后面的那名侍女,现在应当已经跟府主一样化成飞灰了。实在可惜,长得还挺不错的。
如此七思八想好一会儿,江明衍已经练好了那枚净元,收了阵。
炼净元本身不花费多少时间,到时候了起阵、将元神和躯体的净元聚在一块就行,费时间的是找材料和布阵。材料稀有自不必说,净元阵法不仅本身十分复杂,布阵的要求也十分苛刻,要求天时地利人和、阵眼要落在指定地方一寸也不能歪……等等等等。布小阵还好说,布这种要埋在府邸下的大阵,就非常耗费精力。
江明衍做起这种事情仿佛要比他利落得多,应当早不是第一次做了。江周还说什么“江氏不方便出手”……
元烨冷嗤一声,得到江明衍一个阴沉沉的眼神。
因为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即使回江氏已经好几年,他的个子仍然算不上多高,如果不看正脸、不与他接触,任谁来都会觉得
他只是个正在抽条的少年,丝毫不会往不好的方向想。
然而元烨会想。他时常在想小时候明明过得这么苦,江明衍怎么还没饿死,后来又想起一句名言“祸害遗千年”,便也释然了。
他扬声叫住江明衍,道:“这次九门会武,你去不去?”
江明衍垂首提剑,漠然道:“不去。”
“不是你带队,那你们家谁去?”
江明衍道:“小鸢。”
元烨咋舌道:“人家那么讨厌你,私底下就别叫得这么亲热了。难不成你喜欢她?你和江鸣岐关系那么好,说不准他能松口答——”
他瞳孔一缩,迅速向后一仰,避开了迎面刺来的一剑。剑势极快、极狠,明显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人避开了斗笠没避开,被这一剑兜头挑飞、削成两半,四周的黑纱发出数声刺耳的尖啸,也跟着消散了。
元烨从石凳上跌落下来,捂着额头,感觉头疼欲裂。
好容易等这阵剧痛过去,他强忍着怒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江、明、衍!”
面前飘来一片裹着银边的衣角,江明衍提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要畏死,元烨。”他淡淡道,“只有畏惧死亡,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元烨感觉头又开始疼了。反正没了斗笠没东西抵着,他索性往地上一躺,道:“你杀了我吧。”
江明衍冷冷地盯着他,明明现在日头正好,神情却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寒之意。良久,他将剑抛还给了那名江氏门生,自语道:“也是。毕竟受神眷顾。”
言罢,他不再管元烨,抬手向阵中一招,那枚由府中数条人命炼成的、晶莹剔透的净元便飞入他袖中,垂手时衣袖与灵力一遮,再也看不见半分痕迹。
他带着门生走出院子,将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向后一望,道:“还不起来?”
元烨道:“你急什么?臭小鬼。”
仗着比江明衍年长骂了一句后,他利落地从地上起来,单手拾起一旁的斗笠,随手一抖,那斗笠便有如人身长出血肉一般挣扎着修复好破损之处,将那斗笠往头顶一罩,轻盈飘逸的黑纱便垂了下来,又成了那位喜怒无常的少谷主。
“总是这个样子……为了你那宝贝少主,什么都不管。”
他原本想说“死得不能再死的宝贝少主”,到了嘴边,又识趣地将那不太好听的实话咽了回去,接着数落道:“九门会武,不去。家里的事务也不处理,听见江泫的名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与他有关的事情就数你最勤快。怎么,他还活着的时候待你很好吗?”
听了元烨阴阳怪气的数落,江明衍却罕见地没有出声反驳。片刻沉默后,他轻声道:“很好。”
江氏门生的队伍分开,元烨被迎去江明衍身边。他们并排走出院落,穿过游廊,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府邸。府外停着渊谷的拢着黑纱的马车,数名教众正在一旁等待,见二人出来,立刻上前见礼,道:“少谷主,江公子,传送阵已经准备好了。”
元烨道:“嗯。”又转头问江明衍:“你家的门生要不要带去?开阵的时候,也有个帮手。”
隔着一层黑纱,他的眼神总是阴惨惨的,有些瘆人。
江明衍不为所动,道:“带走。”言罢,踩着杌凳上车,元烨紧随其后,撩开车帘的时候,向着跟来的数名江氏门生招了招手。“快来,你们公子要带你们去踏青。”
这次江明衍带来的人不多,除去江周和江周的下属,统共只有二十余位。江周和他的部下并未跟来,而是在远处示礼送行,接下来会按江明衍的指示回江氏的栖鸣泽去。
江明衍已经在车内坐好,闻言道:“上车。不要浪费时间。”
开了邪阵,一会儿附近仙门世家的人就要过来了。
元烨同样明白这一点,放下帘子,让手下的教众开阵。传送阵的光芒一闪而逝,片刻之后,江元二人、连带着门生与教众,都被传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赤后。
传送阵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甫一入赤后,感受到体内几乎被抽了个空的灵台,江明衍的眉头微微一皱。元烨有夔听的妖力护身,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一见对面少年的神情,笑道:“难受吧?要来我教中吗?”
江明衍的眉头一抽,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冷声道:“不必了。”
阴沉的远天之上俯冲下来几只眼瞳猩红的腐毛鸦。赤后是古战场,古时那一战,无数修士与妖兽的鲜血浸透这儿的每一寸土地,邪祟、恶鬼、阴煞、异化的灵兽四处横行,若无灵诀护身,普通的生灵一进这里就会被空气中弥漫的死气腐蚀,轻则疯癫发狂,重则当场毙命。
马是不能在这儿行走的,车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和腐毛鸦啄食血肉的声音。赤后没有晴天,光线黯淡,这声音便有些骇人。
马匹被啃食完以后,余留的骨架和破破烂烂的内脏毛发也化为血水融进地面。江明衍探手撩开车帘一看,只看见一片死气弥漫的原野、视野中少得可怜的几棵枯树,空气中漂浮着黑色的浮灰,像是这片大地被燃尽时飘出的火星。
视野尽头立着一排冲天的剑阵,上头密密麻麻吊着人,血液一股一股地顺着剑柄留下,染红了巨大的剑身,是渊谷用来处理不忠教众的刑场。
没什么好看的,荒芜一片。
江明衍收回手,锦帘落下了。
元烨道:“怎么样?和你家是不是很不一样?”
教众为腐毛鸦套上缰绳,巨鸦展翅一震,马车便沿着路面缓缓前行。江明衍靠着马车壁阖目打坐恢复灵力,闻言,腾出心思敷衍道:“不一样。”
元烨笑意盈盈道:“只有在这个地方开的邪阵,才有资格称之为禁阵。这里是夔听的坟场,是九州所有邪祟的源头——”他顿了一顿,微微侧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没死。但你这不跟死了差不多吗?”
说完这句,车身猛地一震。
拉车的腐毛鸦发出一声刺耳的嗥叫,周身腾起滚滚烟气。一阵黑风平地起,托着一众人腾空而起。
教众对此见怪不怪,但那些江氏的门生从未来过如此阴邪的地方,失重感压迫之下,纷纷拔剑施御剑术稳住平衡,于是黑烟夹杂着澄澈的剑光流星一般掠过天际,埋首冲着赤后土地正中那道裂隙而去,如同扎进一只蕴藏深渊的巨眼。
裂隙之下,便是渊谷所在。
正殿坐落于北,山崖壁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妖神夔听的神纹,殿顶的石壁上则被凿出一只巨大的眼睛——即使以石壁做就,也能让人联想到满眼血色,看得久了便觉灵魂震颤,几近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