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207)
这些都是治伤回元的丹药,药效很好,但用量有要求。江泫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多时间慢慢休憩恢复,卡着最大限度的药量咽了许多,连瓶塞都没来得及塞上,就向床榻上一倒,闷头睡下。
他睡了一天一夜,朦胧之间似乎看见宿淮双站在院子里,半夜一下惊醒过来,从榻上跑到门前,拉开门一看,院中空空如也。
雪风扑面而来,江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房门重新关上。
蒙头睡了这么久,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之前吃下去的丹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他能感觉到腹部的伤口好了不少,体内干涸近无的灵力在回了上清宗之后,也慢慢恢复了一些,睡完这一觉,更是好了许多。
然而这样的恢复方式,无异是在透支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身体。不过,江泫自认自己是撑得住的。
掐算片刻,发现现在不过子时中,距离天亮还早得很。
他回榻上又躺了一会儿,头脑清醒,毫无睡意。
一刻钟后,他重新坐起来,摸黑将鞋袜穿好,独自一人出了浮梅殿,走上摇摇晃晃的曲桥,又重新来到了时隐峰的书阁外头。
入夜时分,方子澄应当已经睡下了。书阁的轮廓蒙在昏沉的黑夜之中,只有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散出惨淡朦胧的光。江泫埋头进了书阁,尽量控制力道,小声将两边书架推开,露出底下幽深的地道。顺着高低不平的地道下行几步,他视线忽然一凝。
阶梯尽头的墙壁,被暖黄色的灯火映亮了半边。
有人在地牢里头。
江泫屏住呼吸,无声无息地走下阶梯,靠在墙边,向地牢之内看了一眼。这一眼过后,他便放下心来。
是方子澄。他竟然还没睡,还守在这个地牢里头,旁边放着一盏灯,手中不知捧了一本什么在看。铁牢里头的天陵一动不动,似乎还没到他想闹腾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垂着头。
江泫不再掩饰脚步声,向前走了几步。
听见背后有人,方子澄吓了一跳,立刻将书合上、转头确认,看见来人是江泫,一颗心才落回原位,心有余悸道:“……伏宵君。您怎么来了?”
江泫轻声道:“过来看看他。地牢湿冷,你回去休息吧。”
方子澄捻了捻手中的书卷,垂头应是。走之前,他将灯笼留在了铁牢前头,黄橙橙的灯光映照着铁栏外金光流动的禁制,一切透着一种诡异的祥和安宁。
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江泫席地坐下,盯着铁牢里关着的人出神。地牢里头实在太安静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坐了一会儿,他开始隔着铁栏观察天陵的情况。
天陵的身体被锁链捆住了,并看不见什么。垂着头,黑发也将面容完全遮住,唯一能看见异常的,就只有悬吊在外头的两只手。
剑修的手掌一般很宽大,江泫是个例外,天陵如常。他的手掌被两只铁索悬在半空,手指无力地微微蜷缩着,从黑色的指甲开始,已经有深黑的、形似雷电的裂纹在向上蔓延。
透过金色的禁制,江泫隐约能看见,每一处分裂的纹路中间,都生出了一小片密密麻麻的肉色羽根。
这些羽根牵引着江泫的目光。他正在数已经生出多少了,却见天陵的五指一扣,忽然又开始疯狂地拉扯锁链,喉间发出恐怖的低嚎。明明已经被彻底锁了灵脉关了这么久,只靠一身蛮力挣动,发出的动静依旧让人心中发怵,唯恐他哪一日成功挣脱开来,扑出铁牢见人便撕咬。
江泫的身体不自觉向前探了一些,在这一刻开始猛烈地怀疑起自己之前的选择——
当时真的应该把他找回来么?是不是真如长尧所说,让他在外面自我了断比较好?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又立刻在心中将其驳倒。
——当时长尧也说过的。只要有天业草,就还有一线希望。若醒过来的时候神智正常,日后就会慢慢好转,如果醒过来的时候……当时他是真的想把天陵救回来的。但他没有料到未来会发生的事,事态朝着他希望的方向背道而驰,夔听暴动,一发不可收拾。
天陵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难道他就完全没有错吗?
江泫愣愣地想,一边向铁栏挪近了一些。察觉到有人靠近,铁牢中的天陵愈发狂躁,嘶哑的咆哮声震得江泫耳中一片嗡鸣。地道上方传来方子澄有些慌乱的声音:“伏宵君,师尊又开始了是不是?您快出来吧,只要地牢里头没人,他很快就会安静下来的!”
江泫对上方道:“无事,你不必担忧!”
铁链撞上铁柱的声音恰似他如今的心跳,一阵一阵闷闷地发疼。并且,随着时间过去,天陵仰起那张称得上是恐怖的脸庞,奋力向铁栏靠去,距离江泫越来越近。
江泫强迫自己坐在原地,直视师弟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面孔。忽然,他从天陵含含糊糊的嘶吼声中,听出一点异常。
他慢慢睁大眼睛,心脏狂跳起来,内外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慌张惶恐不已,一个又诡异地镇定,顶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点一点辨明天陵蒙混不清的语调。
天陵在喊师兄。
即使嘴被一道咒环堵住了说不了话,但依然执着地重复两个声调:师、兄。
江泫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用手撑住地面,勉强维持住平衡,心底忽现几缕崩溃之感。
天啊,天啊,天啊。
他宁愿自己是听错了。可无论怎么听,都是这两个字,如同摧魂的魔咒一般,在地牢之中不住回荡。
江泫僵着身体,缓缓抬手捂住了耳朵,蜷缩成了一团。
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事了。若他意识全无,倒也还是好的,起码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可若他还存有几缕意识,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能明白自己现下的境况,他心中会作何想?!眼下一直在流血,上一次见时未曾细想,流的到底是血还是眼泪?
忽然之间,他觉得这间地牢底下的空气变得无比稀薄起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出了书阁,方子澄从后面追出来,忧心忡忡道:“伏宵君?!您怎么了?”
江泫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他,一路跑回了净玄峰。然而就算回了净玄峰,他也仍然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在漆黑的房间里东摸西撞一会儿,摸到一张冰冷的挂画。
这一刻,他仿佛摸索到了本能,毫不犹豫地揭开这张画,一头撞进画卷背后那个满墙血字的暗室里头。
密室里头一片漆黑,江泫看不见墙上的血字,一进暗室便找了个角落缩起来,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安全、最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了。在这样密闭的环境里头,他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必担忧,做完之后再出去,又是那位衣不染尘、堂堂而立的伏宵君。
直到第二日清晨,天光大亮,江泫才那暗室之中出来。
一夜过后,他的眼中爬上不少血丝。一番梳洗,在遏月府的冷湖中泡了好一会过后,他才觉得精神稍稍好些,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往苍梧山下去。
山周的死雾相比起他回来的那天,已经淡了不少,很快就能完全消除了。江泫对夔听的封印地轻车熟路,熟练地绕开禁制,到了山底的封印地边缘。
此前他来探时,探得两层阵法,一层为吸取妖力运转的天煞阵,另一层为以六枚阵眼镇压神魂的阵法,江泫尚未得知它的名字。
重月和温璟,几人果然在阵法之中。个个都双目紧闭,周身漫出灵光,将自己的
生气、自己的灵力凝成细线,输送进血环围绕的阵眼之中,以达到强硬镇压的效果。
夔听此次失了六分之一的神魂,暴动非比寻常,在一切彻底止息之前,他们必须聚在这里。
只是灵力输送得越多,与夔听锁的联结更深,受到的污染也就越重。但若不镇压,封印松动,妖神出世,天下大乱。相比之下,只牺牲五六人,是无比明智的选择。
他现在虽不是锁,但也能贡献一些灵力,稍稍帮衬一些。只是看见他坐到法阵中央,重月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难过。如此日夜不休,又是两三天。第三日的早上,阵法的环光极不稳定地一闪,竟然突兀地崩碎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