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145)
这一队少年有七八位,竟然都是本家的孩子。为首的那位,袖上的濯神纹竟然有两枚。江氏一贯是不许族人随便出栖鸣泽的,况且九门会武也才刚过了不久,他们怎会出现在洛岭?
少年们落了地,面上都有几分疲惫之色,像是已经赶了很久的路。为首的那位少年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看样子,竟然是要在这留下了。
江泫噎了一下,在悄悄离开和坐着继续听之间犹豫片刻,垂眼看了看底下熟悉的一片白色,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再坐一会儿。江泫对自己道。淮双还有一会儿才到,先听听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坐在枝杈上头,收敛气息,原本垂下的衣袍也被灵力悄无声息托起藏好,茂密的枝叶挡住他的身形,若非站在树下可劲抬头往上瞧,是绝对看不出他在树上的。
为首之人说休息,其余人原本绷得紧紧的肩膀一松,皆是长吁了一口气,纷纷从随身的乾坤袋里头取水取物,寻干净的地方坐下。一人瞥见树底下放得平平整整的宽大树叶,道:“时砚,这儿是不是有人来过?”
江时砚正举着水囊喝水,闻言尽数咽了,又用手帕将唇周擦拭干净,才道:“或许是过路的旅人,在这里歇脚。”
旁边一人将信将疑道:“这样的深山老林,怎会有旅人?我们昨日进来时也看见了,山脚下只有几个猎户,身体不适近日不上山的。”
江时砚道:“是不是旅人,其实都不重要。或许也有和我们一样冒着风险过来调查此事的,是同道之人,便不必在意。若有恶人出没,我们也不怕。”
江子琢这才收起疑心,闷声点了点头。
另一位少年笑道:“子琢,又在对什么大作文章啦?”
语气温和,有些许调笑之意,是同辈之间不含恶意的小小玩笑。江子琢听了,道:“没有。我渴了,我的水袋是不是在你那里?”
江氏族人性格大多温淡,小辈开起玩笑来也不痛不痒,最多窘到同族,对外人来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江泫坐在树上听,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山下的猎户身体不适,很有可能是受这山上盘旋鬼气的影响。白日静默不出,不知道晚上是何种情形。江氏小辈此次出行,是冒着风险过来调查某件事的,按照江泫的了解,很有可能是一次结队出世的历练。但族中弟子出世修行,是要经过严格考核的。怎么可能一次出来这么多?
疑问颇多,江泫打算静观其变。
却见领头的那位少年将他铺在树下的树叶折好放去一旁,将背在背后的佩剑解下来,就这么靠着树干坐下了。他坐得离人群有些远,从乾坤袋中又取出几样物品,看样子是要擦剑,又怕剑锋擦到身边的同伴,这才坐得远些。
其余人对江时砚一天擦八百遍剑的举动见怪不怪,都在自己的位置好好坐着,交谈的交谈,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气氛非常祥和。江时砚同样也走了很久,但一将自己的佩剑握在手中,疲惫之色就一扫而空,视线专注,温情脉脉。
江泫坐在树上,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他的动作之中也能看出来,他一直举着剑在端详。寻常人那会看自己的剑看这么久?
可江时砚看了,等看够以后,才握住剑柄,慢慢将长剑清消从剑鞘之中抽出来。剑锋银白,剑光清冽,在日光斑驳的树影之下铺开一片温善纯粹之色,绝品宝剑不过于此,甚至因江时砚悉心爱护照料,剑身莹润净雅,未附灵力之时,也隐隐有灵光流动。
江泫的呼吸微微一窒,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少年手中的那柄剑上。
他从剑柄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看到剑锋,又从头到尾看了许多遍,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是锻造衔云的那把剑胚锻出来的剑。剑胚的材质极为特殊,天下绝不会再有第二柄这样的剑了——前世从剑池之中提出来做了衔云,这一世自己不在江氏了,便做了这位少年的本命剑。
真正的江少主死了,前世和他产生过交集的物品必然也有新的归属。譬如乾天盘,譬如衔云的剑胚。
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剑胚而已。组成衔云的除了万里挑一的剑身,还有独一无二的剑灵,只可惜他已死过一次,剑灵必然随他消散,再也找不回来了。若再想看见从前佩剑的影子,便只能从锻造的剑胚里头找。
江泫是习武之人,手中握的第一柄武器就是剑。他习剑,也爱剑,获授本命剑之后,立刻便与它结下魂契,一人一生只此一剑,珍爱非常。在上清宗这么多年,也未曾再铸过剑,说他不想念衔云,那是假的。
但他也知道衔云回不来了。
此时此刻,猝不及防,乍然相逢。江泫心中空落落的,目光怎么也移不开,边看边想:“剑身的颜色很像衔云,不知剑芒是什么颜色。如今叫什么名字?主人似乎待它很好,也算是有好归宿。”
不知不觉之间,身体微微前倾,拂动一片枝叶。这细微的声音霎时间唤醒了江泫,他立刻回身坐好,疑虑树下之人是否已经听到。而树下人不仅听到了,还抬起头,看见了一片簌簌落下的树叶,手已然警惕地握紧了剑柄,面上却带着微笑,道:“哪位阁下在树上休息?可是被我们惊扰了?”
江泫一只手扶着树干,僵坐片刻。
就在这时,宿淮双到了。
第94章 隔岸观火12
宿淮双这阵来得不巧。他过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察觉到前方有人, 刻意放轻了脚步,停在了几丛高高的灌木之外,江氏的弟子没能察觉到他, 然而他也不能再向前走了,停在原地, 视线谨慎地四处转了一圈, 最后竟然微微一抬,落到了树上的江泫身上。
也不知枝叶这样浓密,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江泫想。
然而他想象了一下宿淮双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和江氏弟子打过招呼, 随后往树上叫了一句“师尊”的场景, 立刻觉得有些心悸。
平心而论, 江泫是不想在外头被江氏的弟子认出来的。自从在客居之外听见江明衍的声音之后, 江泫回去仔细回想,总觉得无论是语气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和前世非常相似。那时江明衍说话的语调和语气江泫都太熟悉了,一想到回来的不止他一个, 心中就有些发冷。
因而,虽然江明衍此时并不在这里,虽然知道江明衍还没认出他,但江泫心底莫名总有一个声音提醒道:要杜绝风险, 要尽量减少交集。若被江明衍认出来了, 又是一桩不得了的大麻烦。
而树下的江时砚还在等他回答,江泫扶着树干,片刻迟疑后, 从高高的树枝上头跳了下去。
江时砚忽见树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青影,立刻带上清消避开了, 握着剑面露戒备之色。哪知他刚刚躲开,就有一道影子用比他更快的速度闪至树下,张开双臂接住了树上落下来的影子,正是藏在灌木后的宿淮双。
原本见江泫掉下来,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去接,只是刚刚一接到,宿淮双就愣住了。
无他,从树下跳下来的江泫又换了一张脸。这张脸也十分的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头,绝对一眼都看不见。身高也缩水了,看着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原本身形就很清瘦,缩水以后更瘦,宿淮双心惊胆战地将手臂松开了些,生怕一用力把他给抱散了。
江泫倒是没什么感觉,换了一张脸下来,自在无比。现在的他,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抑或是年龄,都与原本的伏宵君半点不沾边,除了宿淮双,不会有人认得出来他。只是他原本是要踩地面的,下头突然窜出来一个宿淮双,有些猝不及防,额头在他肩膀上狠狠地磕了一下。
旁边一个声音微喜道:“宿公子!”
江泫示意宿淮双松开手臂,双脚姑且踩上了地面。他总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方才在树上,枝叶掩映,不曾看清树下人的面容,此刻落地回头一瞧,心中忽然明悟了。
江时砚。
上次在上清宗时,他双目未明,虽然知道江时砚在,却没能看见。这次相遇虽是意料之外,但在此地看见颇为相熟的故人容颜,江泫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怔。
这个时候的江时砚还很年轻,双眸清亮,有少年气。他从前与宿淮双打过一场,输得心服口服,对宿淮双颇为敬佩,在此地意外相遇,显得很高兴,道:“宿公子,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