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228)
这是重月做的香囊。
他没有理会, 片刻后,床榻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师兄。”
“对、对不起。”天陵垂着头道, “你要杀就杀我, 不要杀你自己。我知道,是我……是我……之前我也也不是故意的……”
他颠三倒四地解释, 江泫的元神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仍感到痛苦, 另一半却漠然不动、作壁上观。他谁也没有怪, 换成平常定会早早地出声安慰, 可到了现在, 冷漠与麻木占了上风,直到天陵离去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伤好之后,他在那个装着独眼怪物的秘境待了整整半年。
半年里, 不是砍就是杀。妖兽白日醒、夜中睡,每一个夜晚都是幻境为他修补伤势的时候。日复一日,人如利剑、越磨越厉,到了最后, 斩的已不是剑下妖兽, 而是自身与世牵连之处。
半年又一月,妖兽横尸于长剑之下,困住他许久的秘境化为齑粉消散。
纵他在秘境之内打得如何地动山摇, 枯雪山上的寒风日日如常。从秘境出来的时候,一片凉薄的雪花扑面而来, 江泫微微垂首,将雪花融化留下的水渍拂去。
重月和天陵就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地凝视他。
江泫可以出师了。让尘曾说,他打破最后一层秘境之时,就是他出师之时。既已到了时候,让尘也不留他,于遏月府见过最后一面,就此离开师门。
然而天地之大,他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下山以后,祭拜过父母和叔叔,便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背着一柄长剑,从三行原出发,见人遇难拔剑相助、见邪作祟彻底灭之,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偌大的九州之间。
在千年前的九州,魔族还不曾退居地底。一路除魔退邪,竟也慢慢有了些名气,提剑斩灭几大妖兽之后,更是名声大噪。他的名字慢慢在玄门中传开,不少世家向他抛来橄榄枝,都无疾而终。
闲暇的时候,他会专程回枯雪山看看。只有待在枯雪山上的时候,才能找寻到片刻安宁。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雪山一向如此,与世隔绝。寂静无声。
回去之后,也不做什么,给重月翻翻药田、替让尘盯着天陵练剑。小住几日,又要离开。
天陵往往一路追去山门送他,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这次追出来了,在门口鼓起勇气问道:“师兄——!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江泫已经走出一截了,闻言回身,淡淡的视线落在门口天陵小小的身影上。他没有回答,在乾坤袋中略略一寻,寻到一袋未曾启封、忘了给出去的金葵糖。
上次回来的时候,重月说他的性格变了许多。总是板着脸一语不发,让师弟有些害怕,这次回山,便特意带了一袋金葵糖回来。抬手掷给他后,也没管他接不接得住,转身离开了。
山下有人在等他,是要请他一起去讨伐魔族领地的修士。
这些人对他实力又敬又畏,对他礼遇有加。江泫说到了回去的时候,他们便一路静悄悄地跟到三行原来,江泫说让他们不要再跟,他们便择了一处小城,一直住到他回来为止。总之一定要请到江泫松口答应,才能回各自的家族报信。
下山以后,江泫答应了。各路人马喜不自胜,连夜收拾包袱各回各家。紧锣密鼓地结阵结队之后,浩浩荡荡地向着魔族的驻地出发。
到了地方以后,发现驻地之外竟空空如也。原本答应来援助的江泫也不见踪影。众人踌躇不前,将这“背信弃义之人”翻口谴责了好几遍,这才一横心,启阵欲攻。
正巧见一白衣人提着鲜血横流的长剑从驻地之中缓步迈出,衣摆溅上不少血滴,宛若盛开的点点红梅。一边走,一边不甚在意地用袖口拭去面上沾着的血痕。
身后的驻地一片死寂,血流成河。
爬上地面妄图侵犯人地、因血脉天赋让人头疼不已的魔族,竟然被他一人诛灭殆尽了!
众人皆是哗然,惊诧难掩。
世上不缺庸才,却也同样不缺天才。然而到了这个程度的天才,实乃稀世之品!如此年轻便能已一己之力屠灭魔族驻地,年岁翻过之后又当如何?
一片骚动的人群之中,有不少修士激动得面红耳赤,扬声赞道:“伏公子!真是英雄出少年!”
“伏公子,好名!伏宵伏宵,伏诛宵小!公子为人恰如其名,乃是一位襟怀坦荡的正义之士啊!!”
然而惊诧之余,也有惊疑。天生强者是不要紧的,怕就怕在这个强者超出规则之外。寻常人费尽心力、耗费数年时光才能迈出的一步,他只消抬抬脚便走过了,对于他来说甚至算不上一个台阶;而他目光所至之高度,天下人就算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
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被那家招揽,岂非是要一家独大?届时便也没有玄门双首,成了一族之天了!
他们在想什么,江泫并不在意。对于他来说,除妖除魔之事一桩接一桩,所做的每一件都没什么区别,这次也一样。
扫清了一大祸患,他便准备离开了。江泫要走,没人能拦得住,这次却从阵中追出一位青年,遥遥道:“伏公子!伏公子留步!”
留步以后要说什么江泫一清二楚,这步不留也罢。他正想直接用瞬行术离开,岂料那青年见他要抬手掐诀,急声道:“伏公子的师尊,可是让尘君?!”
他的声音像是一柄利剑,霎时间将阵中的絮语杀了个干净。众人瞠目结舌,而江泫听见熟悉的名字,果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见他的反应,众人心中明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让尘君?不是上清宗那个……”
“就是他!就叫让尘!他不是和长尧一起死在雷劫里了么?现在提他做什么?”
“慢着。此人说伏公子是让尘君的弟子,那伏公子岂不是上清宗的人?既是上清宗的人,又如何能为我等招揽?”
“都且住,且住。伏公子今年才多大?那让尘君又死了多少年了?伏公子如何能成让尘君的徒弟?”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江泫捕捉到了不少信息。然而听到的东西,都不禁让他皱紧眉头。
“让尘君死了……?”
他低声自语道。
旁边有人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忙不迭靠上来,殷勤道:“看来伏公子是一心修炼,两耳不闻玄门事!那让尘君正是上清宗六位峰主之一,是上清宗宗主长尧君的同门师弟。好几十年前,长尧君破境渡劫,身陨神消,听说让尘君和长尧君的徒弟入劫救他,都一块死在雷劫里头了!”
江泫凝眉,正待开口,那喊话的青年不知何时已走上前走,用剑鞘拨开挡在江泫身前的人,抱拳一礼,目光殷切道:“我们有话同伏公子说。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既然与师尊有关,一定是要去的。
江泫原是凡人,入道极晚。入道之后也都是待在山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纵与修士有接触,都是一些灵力不高的散修。对于玄门的派系划分、玄门之中有哪些名人一概不知,只大概知晓有一大宗名上清。
然而这一叙,却给了江泫十分意外的结果。
那些修士口中所言“长尧渡劫”是真,让尘入劫也是真。只是让尘并没有死,而是在伤愈之后销声匿迹。
“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找他,伏公子可否告知我们让尘君在哪?”
说话的这位也是在阵前将他拦下来的青年,名叫平流,态度宽和、彬彬有礼。他的同行之人一共有三位,一位男修、两位女修,其中一位神色尤其不善。江泫察觉到,他们绝不只是来找人那么简单。
“他既决定要走,便不希望有人去寻。”他声色冷淡道,“不必扰他清净。”
房间里响起一声嗤笑。
“清净?”那名面色不善的女修道,“他确实很清净!自己清净了,什么都丢下不管,让别人替他受罪!”
另一位青年一直靠在门边,默然不语。听闻此言,他眉头一皱,转头斥道:“师妹!”
虽被呵止,但那女修仍然忿忿不平,显然是已经憋闷许久,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既心性不坚,就不该接下这份使命!到头来,他自己的过错,还要其余几位尊座替他承担!临阵脱逃的懦夫,实在可——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