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333)
“我……呜……我没把他救下来……”他满面都是眼泪,吐字破碎不清,“我用命去救……还是没把他救下来……”
江泫垂头看他,心下微动。
萧弦一贯如此,嘴硬心软。嘴上说的是一套,手中做的又是另外一套。
他与神境有些牵连,在刘家村看见的长尧,应当就是宿淮双追杀的苍梧。一看见长尧,什么事都顾不上了,在墙根匆匆留下印记,便径直去追。
想来不是很追得上,追到一半见“长尧”丝毫不回头看他,厌弃之情一如往年,竟不敢再追下去,也提不起勇气继续去找。在荒原游荡几日,又回地窖找了江泫。
他以前恨长尧么?或许是恨的。可那究竟是爱是恨,在看见长尧的一瞬间,便也分明了。
不过是一个因执念徘徊世间的可怜人,为了心上人身散魂消、不得安息,乍然听闻人还活着,硬是要从地下爬起来,去看一眼他过得好不好。结果看没看着,还得知那人是假的,本尊已经死了,满心茫然怒火无处宣泄,这才躺在雪地之中,哭得肝肠寸断。
江泫屈膝在他身边蹲下,温声道:“这世上就是有很多拼命去做都做不到的事。或许他在雷劫之中还剩下一缕残魂,入轮回转世,现在过得很好也说不定。”
萧弦呜咽道:“那种程度的雷劫,怎么可能还有残魂留下!”
江泫平静地道:“你,我。”
萧弦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直到后半夜,江泫才带着乾坤袋回房。房内燃着一只细烛,宿淮双没睡,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看起来有些安静。烛光在他面上划开一道鲜明的界限,江泫看见他抿得平直冷漠的唇角,映着两点烛光,依旧显得空落落的眼瞳。
再一看,桌上摆着不少燃空的残烛。
他不在的时候,宿淮双便是如此,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点上蜡烛,慢慢地数,等燃尽了多少根,江泫才会回来。
原是为了避免他们争执,江泫才让宿淮双待在房里。就算宿淮双跟出来,他也不会说什么的——谁知他竟然真守在房间里头,一步都没挪出来过。此时一看见他,江泫便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将他一个人留下来的。
他还没有出声,宿淮双已经察觉到了门口的响动,抬头望过来。
眼神从空洞漠然到明光浮动,有一个完整且迅速的转变过程。江泫头一次旁观到这个过程,心跳如雷似鼓。这之间,宿淮双已经起身,几步走了过来,道:“谈完了?”
江泫道:“谈完了。”
宿淮双凝视着他,不说话。他在等江泫开口——近来一贯如此,江泫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没有半分异议。
江泫微微一笑,用灵力将乾坤袋浮去桌上,道:“想不想去遏月府上看星星?”
闻言,宿淮双眸底也浮现笑意。他好像是想点头的,看了看外头昏沉的夜色,又摇了摇头。
“休息。”他道,“等事情都过去了,阿泫再带我去。”
江泫瞬行术的灵诀都掐好了,不曾想被他拒绝,愕然之余,又感觉有点啼笑皆非。跟着宿淮双往里走,肩上单衣被揭去,刚往床榻边一坐,便见宿淮双屈膝蹲跪下来,为他除去鞋袜。
江泫睁大了眼睛,难得磕巴道:“你不、不必如此——”
话音未落,宿淮双已经做完了。他面色如常地起身上榻,拂袖熄去桌上烛火,心情很好地道:“睡吧。”
一夜无梦。
第二日的时候发生了些许异动,苍梧来了。江泫方才走出门,便见银发人站在院外,背对着门,正仰头赏梅赏雪,净玄峰的薄雪打着旋落入他发间,竟倏然消失不见,一头银发比雪色还纯粹三分。
江泫当机立断,一巴掌将宿淮双拍进门里头去。
听见背后关门的响动,苍梧回过头来,淡声道:“今日起的很早。”
江泫道:“雪色太盛,照得屋内亮堂,反倒睡不着,不如起来走走。”
苍梧略一颔首。江泫视线下移,见他宽大的堇色长袖之下,垂着一只小小的竹花篮,篮内摆了一只小锄、一簇根系带土的赤色兰,花叶之上犹带露水,正是此前江泫在他院子里看见的那一种。
见江泫已察觉,苍梧将那竹篮向前一浮,道:“你既喜欢,今日便取了给你送来。”
江泫接了竹篮,心中稍稍有些复杂。垂眼一看小锄上还沾着新土,道:“您亲自挖的?”
苍梧烟紫色的眼瞳之中浸着一缕极轻的笑意,视线慢慢移到了江泫背后。萧弦不知何时挣脱了乾坤袋的束缚,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
“闲来无事,常侍花弄草,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盯着江泫身后的一小块空地,道:“之前就想问,你峰上何时新来了一位弟子?”
江泫道:“什么?”
他顺着苍梧的视线去看,什么也没看见,面上茫然不似作伪。苍梧默然片刻,道:“许是我看错了。山下万事驳杂,容易带回来不干不净的东西。”
江泫闻言,又转头看了一眼,还是没看见。他转身将竹篮放回房间里头,对苍梧道:“今日宗主心情好。可要去主峰之上走一走?”
苍梧似乎有些意外,眼底微光轻轻一晃,从善如流地颔首同意。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江泫支走,临走前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宿淮双,被江泫敷衍了也并不在意。
等到两人的身影拐出殿外、彻底走出净玄峰,宿淮双才打开门。萧弦抱着手臂,先开口道:“怎么,出来透透气不行吗?横竖上次已经被它看见了,再看一次也没关系吧。”
宿淮双没说话,盯着苍梧离去的方向,神色有些冷漠。
放在平常,萧弦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嘲讽他的机会,定要说上两句,让宿淮双挂不上冷静的神情才罢休。如今他也没了什么开口的想法,一鬼一灵一左一右,杵在门口当门神——
江泫回来以后,立刻看见了门神之一。宿淮双看见他,大步迈下走廊,道:“它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江泫道:“没有。方才到主山,它便被末阳叫走了。”
闻言,宿淮双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江泫又道:“看末阳神色似乎有异,温璟应当已与他传过信。”
温璟效率如此之快,倒是他没有想到的。而末阳来得如此之快,江泫亦没有想道。
这天入夜已久,掐算着约莫到了丑时,门口忽然响起一串沉沉的敲门声。来人的力气不小,叩门的节奏如同掐好了时间似的,一下一下极其规律。
宿淮双点亮房中烛火,上前开了门。末阳一反常态穿了件低调的金棕色袍子,深夜来访,正盯着大开的窗户与窗上摆着的竹篮皱眉,见开门的竟然是宿淮双,登时吹胡子瞪眼道:“怎么是你开的门?你师尊呢?大半夜的,你怎么在你师尊房里?!”
宿淮双还没说话,江泫马上把他拨到身后,对末阳道:“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末阳的山羊须惊得发颤。他睁大眼睛,视线在江泫和宿淮双身上走了个来回,看了看江泫的身上披着的单衣、宿淮双的神情,回想起在同僚之间听过的风言风语,露出了如遭雷劈的神情,痛斥道:“不齿!不齿!实在是令人不齿!你们、你们——”
宿淮双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神在江泫身上没下来过。见状,末阳更是痛心疾首,道:“我在上清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有!简直是……”
萧弦从屋里飘出来,一下捂住了末阳的嘴。
上清宗灵力丰沛,来这里待了几天,那乾坤袋似乎已经锁不住萧弦了——抑或是从来就没能锁住过。总之,萧弦在宗内,能稍微碰到一些凡世的东西,程度极轻,此时捂末阳的嘴,只是向他脸上扇了一道风,虽然轻微,却也能够让他止住话头,拧眉转身,道:“什么东西?!”
江泫猜到是萧弦,道:“没什么。稍等片刻,去书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