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313)
江子琢闻言,面上闪过几分无措。他也在江周身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探了探灵台,道:“灵台散了……他死了。”
修士身死,灵台消散只在一瞬之间。
众人都围了上来,反应大不相同。有震惊惋惜者、敛眉叹息者、默然不语者,还有想翻乾坤袋看看能不能救一救的,被朋友拍了下手,道:“不必找了,世上没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药。”
那少年呆了一下,讷然道:“他是……是我、我们的同族……”
江泫亲自伸手,确认江周真的死了以后,站起身退出人群。
“起来。”他道,“即刻动身,办完事以后回栖鸣泽去。”
江子琢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对于看重族人的江氏人来说,江泫此刻的声音与命令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们心中同样明白,掳走四殿族老,这样的罪名足够他被族内除名,江周是叛徒,纵使顶着同一个姓氏,他们也早就是崎路人了。
起身之后,迅速整顿好精神,不再回看身后的江周,虽然神情算不上轻松,但已有了几分不可磨灭的坚定。
江泫环视众人一眼,心下微微一松,道:“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寻机出神殿去,我……”
他立刻止住话语,警觉地侧头。众人也极有默契地屏住呼吸,将视线投向门口。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步幅不大,速度适中,很快朝着门这边来了。
江泫指尖微抬,精准地撤去门口的静音咒。门边两位不明就里的弟子被他的灵力拽进内室,连带着其余人一起推进屏风后面藏好,又拎起江周的尸体丢进床底,做完这一切,那足音正好停在门口。
“江公子。”一个陌生的声音道,“神司有事找您商议。”
江泫顿了顿,往自己的身上拍了一个幻形术。他没怎么仔细观察过江周的脸,做不到还原,便只将身形变得像了些,抬脚往门口走。
门口的人迟迟没有听见回应,将手抵上门扇,阴恻恻地道:“江公子?您睡着么?”
江泫挥手撤去了内室的静音咒,顺走了江周剑架上的本命剑,一边走一边想:这门里头的江公子多的很。但你要找的那一位,确实已经睡着了。
在那教众耐不住性子推门之前,江泫拉开了门。他沉默地站在门口,看起来像座石雕。
江周的态度一贯如此公事公办,论起冷硬与不近人情方便,倒与末阳有几分相似。江泫虽然用帽子罩着脸,腰间挂的毫无疑问却是江周的本命剑,那教众瞥了一眼,嘻嘻笑道:“哦,原来公子今日兴致不佳,纵使醒着也懒得应声。”
江泫仍然不吭声,回身将门拉上,向门内拍了一道禁制,确定里头的人绝对出不来、外头的也进不去时,跟着领路的教众离开了走廊。
那人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回头催。
“公子今日腿脚不利索不成?还请快一些,我一会儿还有差事要办呢。”
江泫心道:看来江周在渊谷过得并不算好。也是,叛族之人不论身处何地,总是自找的境地尴尬、里外不是人。
尚不知启动仪式的灵力还差多少,但看花瞬上次匆匆忙忙的模样,缺得应该不多。仪式即将启动,这个节骨眼上,他找江周谈什么话?
他并非江周,不知道其中的内情,自然不可能思索得出来结果。那教众带着他一路绕行,向上攀登过几层阶梯,途经某一处时,眼前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江泫立刻确认了,自己进入了幻境之中。反观前方的教众,步履如常、恍若未觉。
他的眉尖微微皱起,没有出声,跟着其停在了一间门前。
“神司在里面。”教众嘟囔道,“直接进去就是。”
江泫盯着这扇门看了一会,没有动。此前走动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点奇怪,此时临到近前、看到这扇门了,才反应过来违和之处。
这里变得不再像神殿了,而是某处宅子的深廊。门扇用料不菲,其上镂花栩栩如生,古韵盈面,不论是作为书房、还是寝居,实在都很没有花瞬的风格。在江泫的印象里,花瞬一身气质之阴暗,仿佛是睡了千百年暗无天日的地洞才睡出来的。
他不过在门前停了一会,那教众抱着手臂,似乎有点焦急。
“你在门口干杵着做什么?”他警惕道,“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心里发虚?”
江泫侧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门内飘来一道阴柔的、懒洋洋的声音:“阿炳啊。谁让你这么对江公子说话的?”
方才言辞轻蔑的教众神色忽然一变,面上涌现明显的崇敬与热切,道:“是属下失言。”
花瞬又道:“愣着做什么?帮江公子把门打开。”
阿炳当即对着门内鞠了一躬,毫无怨言地照做。江泫往旁边侧开一步,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阿炳打开了门。门内飞出一道尖而细的残影,贴着他的眉心,将其重重地钉进墙壁,眉心的血洞向下淌血,刺目的痕迹将面孔割得面目全非。这死法称不上好坏,只是足够干净利落,死前仍能感受到痛苦,五官扭成一团,独剩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暴突,死相有些难看。
鲜血顺着地板淌向江泫的长靴。他抬脚越过它们、跨过门槛,看见了坐在长桌之上,正百无聊赖翘着腿的花瞬。
不外出的时候,他身上没再套渊谷标志性的黑袍子,而是穿了一件深黑的挽剑服。衣摆懒懒散散地垂下桌沿,腰封紧束,上头落缀着点点银星。宽松的长袖被扎进黑金交织的护腕之中,金竹纹顺着衣褶翻卷、一路攀上肩头与衣襟——这竹纹江泫曾在元烨的衣饰之上见过,如今它落在花瞬的衣襟与衣摆上,竟毫不违和,显得贵气非常。
花瞬翘着腿、支着头,未被银面遮掩的半张面孔被窗外的昼光一照,显得阴柔俊秀,若双目再清澈一些,定叫人移不开眼。
江泫的视线在他衣上的金竹纹之上停顿片刻,又移向室内。
这环境之内的居所果然如他所料,被装潢修葺得像个凡尘古宅之中的简居。这是一间书室,两面墙上都是有窗户的——窗外是再正常不过的院景,树木零星,浅草摇曳,隐有花影浮现。加之天光明媚、和风静好,是个很适合坐下来读书的好天气。
但在渊谷的神殿之中看见这个,江泫便觉得不太好了。
“你方才在看我的衣服。”他笑道,“如何,好不好看?这是谷中的教服,只是大家都喜欢黑漆漆的袍子,很少有人穿这个。”
他说话的语气,仿若看见熟人一般亲昵。上次他见江周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江泫立刻察觉出了异常,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花瞬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就算一百个人被黑布蒙着,我也能从中找出你来。”
江泫默然片刻,揭下兜帽、解除幻形术,又变回原本清瘦的身形。
“为什么?”他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花瞬的长眉微微一挑。但他什么都没说,恍若浑然未觉,笑盈盈道:“因为您救过我的命,我们之间有缘。”
江泫压根不信他信口胡诌的废话,察觉到他并没有敌意,掐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松,道:“说实话。”
被人掌控行踪的感觉并不好。若是实力弱于他的,便如同被他掐住了命门;若是实力不弱、这样的掌控起不到威胁,便可将警惕除去,余下的全是怪异——只要是此人在的地界,无论走到哪都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着实有点恶寒。
花瞬之前知道他就在地窖里,后来匆忙制止江周验尸,想必对“元思”的真假也有所猜测,仍然将假尸体带回来了。
既然能感觉到他的位置,那么江泫进神殿的时候他必定也知晓。后来江泫去了死牢、江氏一众小辈在神殿之中跑来跑去,他通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花瞬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一些,道:“我毫无隐瞒。您要不要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