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129)
世上早就有了夔听被封印在苍梧山下的流言,它让它的容器四处作恶留名,恐怕有些散播“妖神夔听现世”、动摇人心的意思。做些小偷小摸的动作就留下名字,真正的恶却被揣在暗处隐秘进行,因为不曾留下证据,姑且将渊谷玄门三首之一的名号保得好好的,简直让人如鲠在喉。
脚下的这片土地被妖气浸润,江泫总觉得此地的空气都是脏的,皱着眉头转身走出小庙,迎面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的孟林,抱拳道:“师尊,确有此事!”
江泫道:“讲。”又转过头对后头不知该不该跟上来的李平道:“带我去村长家里。”
孟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语速飞快地汇报自己打探的结果:“我去问了好几家,发现逝者都是以前感染过疫病,被那位‘仙人’救活了的。只是活了以后,总有各式各样的毛病,有的分不清东西,有的辨不清颜色,有的直接成了痴傻之人。另外,我去坟冢那边看过了,新下葬、也没到必须离世的时间,但没有徘徊的魂魄……怕是做了什么东西的口粮。”
带路的李平转过脸来,露出惊恐的神色。
“仙长,我们村里是遭什么了?”
孟林看了他一眼,朝着小庙的方向怒了努嘴,道:“遭‘仙人’了。”
李平脸色大变,立刻转过头去,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该自己听到的东西,脚下如飞,很快到了村长家门口。江泫心中揣着事,随口道:“孟林,你去解释。”
听见他说话的语气,孟林一个激灵,险些原地跳走。但他还是乖乖上前敲门,一边敲一边道:“村长,村长开门!上清宗的人来啦!来查鬼的!”
江泫站在他身后,闻言被噎了一下。要同人说事,拿出身份是最简洁明了不费力气的方法。上清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仙宗,住在中州的凡人大多有所耳闻,宗内之人上门驱邪,没有哪个不开门的。
果然,几声之后,木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为了规避背后的冷气,孟林带着他的弟子玉令一下就窜进门去。他在宗内多年,为此类事件下山的次数数不胜数,处理起来相当妥帖,不需要江泫多作担忧。
很快,门前就只剩下了江泫和李平二人。
高大的汉子局促地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仙长,您、您不进去吗?”
明眼的都看得出来,这位是领头的,是里头那位年轻小伙的师父。这位不发话,他真不敢走。
江泫道:“我不进。”他的视线挪到李平身上,又道:“多谢带路。这里没什么事情了。”
李平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揖了几下,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走了。周边骤然安静下来,江泫走进一家农户的家里,向他们借了一柄柴刀,在他们战战兢兢的目光之中,提着柴刀迈进了小庙。
他驻足凝视着泥像的面容,伸出左手,在供桌前叩了三下,轻声道:“归位。”
话音未落,混杂于空气中的、属于夔听的那几分妖力被他的灵识牵引着,慢慢融进了元烨的泥像之中。随后,他抬起手,扬起柴刀向前一劈——灵光迸现,石台上的泥像瞬间碎成好几截,从台子上头滚落下来。
一片泥灰的狼藉里头,滚出一团血色翻涌的雾气。这是夔听妖力的凝结,光用灵力是解不掉的。江泫将它封起来揣进袖中,打算回去问一问重月栖鸣湖水还有没有剩,若没有就再想些别的办法。
思虑重重之间,他已经从小庙门口走到了斜阳村的边缘。
因为心情不佳,面上无甚表情,在外人看来又冷又煞,叫人不敢接近。这是上清宗伏宵君的常态,却不是江泫的,硬要说的话,他不常这么对谁冷着脸,大多数时候态度都挺好——
今日是个意外。更意外的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心中烦躁的由来,直觉是事情积压在一堆的缘故。
走了几步,脚步一顿。
面上传来一点陌生的湿意,江泫怔怔地抬手,用指尖一抹,看见一抹清亮的水渍。很快便是第二滴。绵绵如织的细雨从天幕上洒落下来,江泫抬头一看,竟不知什么时候阴了天。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碰见过雨天了。
第82章 净玄渡心7
处理完斜阳村的事情之后, 江泫带着孟林冒雨回了上清宗。
雨下得不大,走了一路,也只将头发和衣物浸上淡淡的湿气。一回到净玄峰, 就看见愁云惨淡蹲在主殿门口的傅景灏,岑玉危正从殿内走出来, 看见一身雨气的江泫和孟林, 似乎被吓了一跳。
显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淋雨,但还是大步上前迎上来, 道:“师尊!”
江泫看见岑玉危,立刻想起了方才雅间里头的那个孩子。他的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圈, 并没有看见幼子的身影, 正想问一问他如何安置的, 余光瞥见了一旁蔫头巴脑的傅景灏。
傅景灏:“见过伏宵君。”
声音也恹恹的, 提不起什么精神。
江泫道:“为何还不回时隐峰?”
并不是江泫有意赶他走,而是因为时隐峰有晨午晚练,他告的假是中午的,若傅景灏还不回去, 今日的晚练一定会迟到。
傅景灏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伏宵君,淮双不见了。”
江泫的身形一顿。
岑玉危道:“师尊走后不久,淮双突然一个人走了。也没说去哪了, 我和景灏用玉令找了很久, 但不管是在山上还是山下,都没找到人。”
用玉令找都找不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江泫的眉尖蹙紧, 又问道:“阿序呢?”
岑玉危道:“阿序不太舒服,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江泫道:“我待会去看。”
言罢匆匆转身, 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向山顶的遏月府走。他的灵识碎片到底在宿淮双身体里,两人之间总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联系,现在这联系汇成一道似即若离的细丝,遥遥指向山巅之上的清修之地。
是了,在遏月府上的话,用玉令当然是找不到的。
遏月府外有他亲自设下的结界,岂是什么灵力都能渗进去的?
然而江泫在遏月府中找了一圈,仍然没找到宿淮双的影子。他在廊下驻足,神色冰冷地抿紧了唇。
片刻之后,他挪动步子,向府中唯一一片冷湖走去。
这片灵泉,常年受雪,却不封冻。细雪落入水中便立刻融化,只消站在水边,立刻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潮气。封泉的石岸已经被水波打磨得光滑圆润,棱角消却,余留一片驳杂的起伏。送生就靠在水石边,系着玉佩的红剑穗安静地垂着。
江泫无声无息地走到灵泉边上,垂眸俯视波澜不惊的泉水。他能很明显地感知到,宿淮双就在这灵泉下头。不知用了什么闭气的符箓,一直沉在水底,不曾冒头。
看着看着,他感觉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头窜起。
上一次宿淮双跳下灵泉,冻得浑身发抖的情状他还记忆犹新,尤其记得伸手去一探,手下的温度比灵泉的泉水还要刺骨三分。宿淮双畏寒,他更是清楚的。
幼时不管是在三伏天还是寒冬腊月,大多时间都被关在阴阴湿湿的柴房里头。正是因为湿气浸透了五脏六腑、侵透了手脚,到了稍微冷一点的地方,他便极不好受。这是心中的病因,纵使身体用灵丹妙药洗透了,也无法根除。
现在出息了,一个人跑到遏月府往这冷湖里头跳!
江泫平生最痛心的一点,就是宿淮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前世能为了不牵连只有几面之缘的自己,能干脆利落地刺自己一剑,若非他将人带回去,绝对横尸当场。不管受了多重的伤,未免他人烦忧必然全力遏制不显痛色,这一世年纪还小,也隐隐有了点这样的苗头。
仿佛在他心里,最无足轻重的就是他自己。
江泫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水底,冷声道:“宿淮双。”
不应。
甚至水面一丝波纹也无。
江泫不再等他回答了,脚踩上石台的边缘,向前跃入水中。入水的瞬间耳边传力巨大的水声,湖面水花飞溅,江泫屏息下沉,拨开被水流冲得凌乱浮起的衣袍,在昏暗的水底下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