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278)
江泫还没有说话,萧弦抄着手臂,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他的体态和神情都十分寻常,显然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为首的风姓修士眉峰抽动片刻,因这轻慢的态度感到了些许恼火。
但他很快强压下去,对萧弦道:“请您留步,不要让我们难办。”
萧弦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果真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来,因为背光,神色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冷而利,讥嘲与讽意在其中如同海潮一般泛滥。
“蠢货。”他轻飘飘地刺道,“我停下来了,你们马上就要难办了。”
*
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到,萧弦从人仰马翻的酒楼出来了。
大街上的行人早已被驱赶一空,江泫迈过门槛,看见酒楼门口停着一辆风氏的马车。
马车里坐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他看见一只手挑开帘子、底下露出风定的脸,脚尖立刻一转,拉着宿淮双的袖子,从另一边绕走了。
那修士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是风氏的家务事,他不该参与。宿淮双不是风氏人,也没有留在这的理由。那萧弦看着行事乖张,底子却不坏,与其陪他在这消磨时间,还不如早些回去收拾行李、去接乌序回来。
据萧弦所言,风迁捡到乌序,是在柊山神出世的前一段时间。他不认识乌序是谁,从他身上异样的特征猜出是巫族,便将其带在身边。没多久玉川事发,木匣不能盛装活物,只好临时将他安置在相熟的农户家中。
农户住在洛岭,若要求快,最好见完风傕、办完事情立刻就启程。
风氏上下因萧弦露面兵荒马乱的,被安置在客房的修士也面面相觑,早在江泫离府前后就走了大半。这一场风波被莫名其妙和平化解了,变成了又一道铭刻心中的旧账,往后要是风氏走下坡里、或者与谁有了什么仇怨,一定会拿这些事情出来说道几番。
江泫随身的物件不多,一剑一乾坤袋。袋里里头原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装着,原以为乾天盘遗失在赤林城一战中,这会儿揭开袋口一看,竟然也被宿淮双找回来了。
他心中一暖,将古朴的小铜盘取出来放在掌心,轻轻拨了拨指针。
宿淮双没什么要收拾的,坐在一边等江泫。他掌心底下压着那只乾坤袋,细看袋上蒙着一层极浅的红光,将袋中狂躁的灵牢牢压住。
待到江泫转身,立刻察觉到他手底下压着什么东西,道:“似乎有邪。你手底下是什么?”
宿淮双这才将手撤开,掌心红光消散,露出一只绣着锦文的乾坤袋。他将乾坤袋向江泫的方向推了推,微微笑道:“是师尊正准备去取的东西。前几日有空,便先去取了。”
江泫心中稍有些意外。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要去取的东西,根本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拿到的。
他是外人,要取别人自家的东西,自然困难无比。跟风傕磨上数日的可能性且不论,要拿到巫神留在风氏一脉的眼睛,他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且代价还不小。然而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将这至关重要的东西拿到手。
宿淮双现在坐在这里,态度平常地将这东西递给他。江泫上前几步按住乾坤袋,神情却并不显得惊喜。
他忧心忡忡道:“……你一个人去的?风傕提了什么条件?”
宿淮双道:“什么条件也没提。”
江泫的心中一跳。他不觉得风傕会如此大方,也不觉得此人会对自己的外孙抱有诸如“愧疚”一类的情绪。最大的可能,是这里面装着的东西有问题。
宿淮双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道:“确实有一点邪。不过贴身带了几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师尊要看一看吗?”
自然要看。
江泫在他侧方坐下,伸手拉开乾坤袋的袋口。宿淮双将木匣从里头取出来,面对着江泫慢慢打开——里头躺着一只成人手掌大的灵命牌。
因存世太久,光泽尽消,爬满裂纹,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灵命牌的正面刻着“风息”二字,被牌面上的痕迹割得四分五裂,装在黑漆漆的盒子里头,显得有些阴森。
然而之所以如此阴森,也并不无牌上邪气的原因。风氏的灵命牌就算说得再悬,也不过只是一块昭示族中弟子生命安危的木符而已,同上清宗人人携带的玉令十分相似,甚至要略逊玉令一筹。
它与主人的灵力相连,主人死去、或者被折断之后,它其实就是一块普通的灵木,是死物。但死物何来怨气?定是上头附了什么东西。
他正思索解法,忽然想起宿淮双的眼睛应当能看见,当即抬起头打算问一问,谁知刚抬头,就正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在江泫盯着灵命牌的时候,宿淮双一直都在看他。这目光虽然缱绻,但胜在轻柔,起码江泫盯着看了这么久,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儿忽然对上目光,不知怎么竟然愣了一下,险些将要说的话忘了大半。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道:“你能不能看到木牌之上的东西?”
宿淮双道:“能。”
并且非常简单。风氏的眼睛是十分特殊,在这样异于常人的视野里,辨识灵鬼之流同呼吸一样自然,不需要费去丝毫力气。
但青年凝视江泫片刻,视线不着痕迹地向侧边一偏,道:“师尊想看一看吗?”
江泫奇道:“我也能看?”
宿淮双的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当然可以。只是,要靠得近一点。”
江泫道:“这有何妨。要怎么做?”
世上有太多奇怪的血脉与他不曾接触过的事物,对于这些事物,江泫并不排斥。相对的,他其实一直很好奇宿淮双看见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从上一世开始就很好奇,此时听见宿淮双肯定的回答,眉尖微舒,眼底泛起一点浅浅的光泽。
宿淮双起身,越过中间的矮几,走到了坐榻的另一边,挨着江泫坐下。
“不要动。”
他低声说完,伸出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扶住了江泫的脸。江泫从未料到他这个举动,身体僵了一下,脑海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浮现了日前那个更莫名其妙的吻。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就想跑,又想起宿淮双说让他不要动,只能强行坐好,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他们坐得很近,几乎是肩挨着肩。宿淮双托着江泫的侧脸,用轻柔的力度将引着他面对自己,指尖有意无意地搭在被萧弦吹过气的那边耳廓上,眼底流过一道无声无息的暗芒。
然而他克制着并未做任何出格的、让江泫反感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垂下眼帘,凑上前抵住了江泫的额头。
宿淮双的声音,江泫很熟悉。宿淮双的气息,江泫也很熟悉。对方的一切,他都烂熟于心,眼瞳之中倒映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孔,并非其他人,而也来自宿淮双。江泫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好似终于记住了捧着自己脸的是谁,此前因过近的距离生出的些许不安也因此消散了。
他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阖上双眼,在一片柔软的黑暗之中,感到一股熟悉的灵流顺着两人紧贴的额头渡过来。
下一刻,他的视野发生了些许变化。
第184章 执念三两6
如同拂开黑夜的一缕极轻的烟, 江泫的视野慢慢明亮起来。
说是明亮倒也不尽然。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看见一片环着柔光似的白、与一片褪色的黑。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和宿淮双的衣襟。
一直轻轻贴着侧脸的手掌松开了。宿淮双慢慢直起身体, 随着他渐渐远去,江泫的双目之中, 一寸一寸铺开一片死寂的灰色。
坐榻是灰的, 窗棱是灰的,外头的景色也是灰的。手掌是灰的, 长发是灰的,落着瞳印的眼瞳也是灰的。虽有深浅, 但找不到正常的颜色。
他的呼吸一窒, 条件反射以为是中途出了什么错, 刚刚伸出手, 就看见一片纤白的长袖。长袖之下是一截白皙的手腕、一只消瘦的手掌,都有颜色,被这一片死灰衬得异常明亮,甚至已经到了刺目的程度。
江泫愣了愣, 抬头看对面的宿淮双,对方正凝视着他,唇角栖着一抹柔和的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