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56)
不知为何,那日散修的状似无心之言,此刻突然闪现在江泫脑海中。
——也许有那种能操控人心的仙术呢?
虽然荒谬,但现下看来,竟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可信度。
他需要向闻海钧打听一些事情,越详细越好。江泫道:“我相信闻公子,必定是其中某一环出现了一些问题。”
顶着一张一看就不屑于撒谎的脸就是好办事。闻海钧显然也想不出江泫有什么欺骗他的理由,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落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快虚脱了:“多谢江先生……账本的事,我一定让人严查……”
闻言,江泫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言辞故作成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现下的情状,他根本没有必要向江泫解释——他与宿淮双为了那块陨铁而来,对此两方人都心知肚明。只要陨铁还在府中,就算闻氏品行不佳,他们也不会中途离开。
江泫道:“闻公子不必向我解释什么。”他侧开一步,冷淡的视线落到闻海钧身上,道:“只是江某有些疑问,公子可愿意为我解惑?”
闻海钧道:“当然可以!我们去正堂说,宿公子也要一道前来吗?”
江泫遥望一眼黑气笼罩的城主别院,道:“不必,他身负镇邪法器,留在原地,会让闻城主与长公子好受些。”
听见父亲和兄长不会那么难受,闻海钧立刻放下了心。他躬身表达了对二人的谢意,引江泫去了正堂,又叫仆人新沏了茶水,道:“江公子想问什么?”
江泫依旧举起茶盏,用杯盖将浮起的茶叶别开,垂眼浅啜一口。再抬眼说话时,他的声音仿佛被茶水的温湿之气软化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使人感受到无声的压迫。
“近半年来,登门拜访的修士之中,可有一位叫方子澄的?”
闻海钧没有去上座,反而坐在了江泫身侧。他有些怵江泫,此刻仆人不在身侧,便索性丢了那些繁琐的面子礼数,重新端起了晚辈应有的谦逊。听见江泫的问题,他细细思索一番,道:“似乎是有的。”
刚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充满不确定性的词语用得不好,连忙补充道:“当时是我大哥负责接待的,我成天到晚往父亲那里跑,记不得是不是这个名字……是不是一位玄色里衣、天青色外衫的仙人?”小公子比划道,“腰带上悬着一枚玉令,背着剑,长得很高。”
江泫颔首。
闻海钧描述的这一身行头,正是上清宗弟子下山历练时常穿的。
见江泫肯定,闻海钧接着道:“那位仙人入府的时候,我邀请他在府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来向大哥辞行,说门派中有急事,需要回山门……”他迟疑片刻,还是将心中恶处“怀疑他只是处理不了”的恶言掐灭了,没有说出口。
万一人家是真的有急事呢?
他接着道:“大哥打算派车马送他出幽州,但是方公子拒绝了。出了府门以后,就再没回来过。”
同方才的说辞对的上。江泫心想。
对于修士的去向问题,江泫不打算过多纠结,指不定这闻小公子连自己家地下有一条暗道都不知道,还是不要向他透露事实为妙。江泫抿下一口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今日的正题:“那,小公子可曾见过一位戴着黑纱斗笠的人?”
听见江泫的描述,闻海钧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看了看江泫,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见过的。江公子找他有事吗?”
听他的口吻,似乎已经和那人见过不少次了,还有了联络的方式。只要江泫说“有事”,为了父亲与兄长,他说不定会帮江泫联络那位疑似养煞人的邪修。
但江泫没有这样的打算,接触他对于身为一个普通人的闻海钧来说太过冒险了。
“无事。”他缓声道,“只是想看看,闻公子同他是怎么认识的。”
闻海钧困惑道:“可以是可以……要怎么看?”
江泫将手中茶盏置于桌上,伸手翻开杯盖,将装着茶水的瓷杯推至闻海钧面前,道:“请看杯中。”
锦衣公子倾身向前,视线茫然地往杯中看。看清水面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术法定住,一动也不动了。
*
正堂内传来一个声音。
“方公子,确定能治好吗?”
是大哥的声音。大哥说话一向温和稳重,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是找到靠谱的大夫了吗?
闻海钧原本要向父亲的院子里走,闻言立刻后退几步。他一退,江泫的视角也跟着他往后退,从门边探出半个头,看见堂中坐着一位天青色外衫、清瘦高挑的公子。公子的声音很温和:“只是寻常阴煞,尚在成长之中,不难解决。”
闻海钧将头缩了回去。
阴煞!他从来没听过。原来爹不是生病了?不愧是仙人!
这些想法在少年脑中胡乱地转了一圈,笃定问题将得到解决,欢天喜地地向闻乐清的院子里走,远远地就扬声道:“爹!爹!大哥请来了一位好了不得的仙人……”
迈过门槛,江泫透过闻海钧的视角,看见了还能坐起来的闻乐清。此时他脸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病容,两鬓斑白,见闻乐清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叹了口气道:“走路要看路。你大哥请了什么仙人?”
闻海钧道:“就在正堂里头!说是府中有阴煞,很快就能处理掉……”
榻上的闻乐清闻言,连日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温和地点了点头,道:“切勿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让你大哥留客住下,我不能亲自接待,请他见谅。”
可是最终事实却没能如愿,第二日早上晨起时,名为方子澄的修士前来向长公子闻海晟辞行。依旧是与昨日一样的相貌、一样的谈吐,面带歉意向闻海晟表示宗门危急,可在江泫看来,哪儿都不对劲。
像是一片行走的幻境,只要拿剑一戳,消散以后里头什么都没有。
异常高超、可以蛊惑人心的幻术,在此刻竟然已经对闻府中人施下了!暗中掳走在府中住下的修士关入井中,又特意制造这么一出幻象让闻府人察觉不异常。看来将修士囚禁的人,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妨碍自己养煞,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要修士做什么?淬精血炼丹?用作禁阵起阵的材料?
与此同时,江泫意识到,自己找的时间点错了。
他眼帘微垂,现世之中茶盏内漂浮的茶梗似乎被风轻轻一拂,飘去了茶杯另一边。江泫的眼前一黑,再次睁眼的时候,闻海钧正独自一人跪在了后厅的院子里。这个时间点比方子澄上门的时候更早,记忆中闻乐清还只是有轻微身体不适。
闻海钧之所以跪在这里,是因为昨日温书的时候偷偷跑去玩还被闻乐清逮到,罚了一顿不轻不重的跪。天朗气清之下却要受这种无聊的罚,少年蔫哒哒地跪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上的石砖缝发呆。
面前飘来一片绣着金竹的漆黑衣角,上头飘着一层细细的黑纱。闻海钧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这黑纱原来不是衣服上的,而是沿着一顶斗笠的边缘垂下来,长度堪堪达到脚踝。
纱质轻薄朦胧,不像办丧事时用的黑布,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美丽。这几层黑纱将面前人的面容、身形遮挡得干干净净,明明是看起来颇为轻灵,风却如何也吹不开。
闻海钧看不到他的脸,只能隐隐透过黑纱确认对方似乎是一位青年。这人在府中出现过几次,每次上门,说的话都不太好听。这次一看见他,少年便语气不善道:“元烨公子,闻府中并没有什么阴煞,我爹的身体也很好,还请不要无端说事了。”
对方的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黑纱注视自己,不知为何让闻海钧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份冷意一并传到了江泫的身体里,紧接着,他听见面前的人轻飘飘地笑道:“小公子不欢迎我,下次我便不来了。”
声色异常熟悉,甫一入耳,江泫便知晓了面前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