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7)
温璟没力气对他笑一笑了。他握不住剑,栽倒下去,在脸快要接地的时候,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拉了起来。紧接着一只手探到他嘴边,掰开他的下颚往他嘴里塞了几枚丹药,旁边伸来好几只手来扶他,耳边传来方子澄焦急的声音:“温璟,快咽下去!”
温璟依言咽下去了,一道清澈的灵力直冲灵台,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不少。他这才发现,将他拽起来的是岑玉危,他不知何时来了这边,喂了温璟几颗丹药,立刻执剑挡在了几位师弟面前。
“子澄,带师弟们离开。”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些许懊恼与对自己松懈失职的愧疚。“是蛊雕。”
方子澄的心重重一沉。蛊雕喜好食人、胃口奇大,有铁羽金爪、刀枪不入的传闻,恶名昭著,数量虽稀少,却嗜杀成性,古时屠城血流成河,让寻常修士闻之色变。面前这只看不出品阶,但周身的灵压已经足够恐怖。
温璟被他架着,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若不是岑玉危和他穿着的护身宝衣帮他挡了两记,恐怕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岑玉危道:“走!”
方子澄咬咬牙,招呼几位尚且听话的拽着几位不愿离开的撤向安全的地方,预备启动保险措施、寻求门内的救援,留岑玉危一人举剑留在原地,为他们殿后。
剑锋接住蛊雕利爪的那一刻,岑玉危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举动的不妥之处。
不该将乾天盘交给温璟的!
乾天盘除了卜物、寻物,还有召风示邪、镇压妖物的作用。当妖物靠近时,它会示警,同样会汲取持有者的灵力做镇压用。他持有乾天盘时尚且兜得住底,温璟可就不一样了!
仔细一想,这几天维持乾天盘运转的灵力耗费比从前多了许多,可他因师尊的事情忧心忡忡,虽注意到异常,却以为是自己操纵不当、灵力不足导致。
伏宵君失踪近百年之事人尽皆知,上清宗六峰之一主位一直空缺,同其他五峰相比萧索异常。伏宵君还在时,净玄峰的胜景岑玉危仍历历在目。
世人分三六九等,修士自然也划分等阶。伏宵君在等阶之外,是位于九州之顶的几位修士之一,世传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成就与地位可想而知。然而近百年前他渡劫失败,雷劫散去后不知所踪,上清宗倾尽全力寻找,也未能找到他的踪影。
世人皆言伏宵君被那雷劫劈成飞灰了,门内却一直不曾放弃。于宗主与几位峰主来说,他们有同门之谊,于净玄峰的弟子来说,伏宵君是他们至关重要的师长。
因此门内传来消息,说卜到伏宵君位置时,岑玉危才会神色大变;此后日日忧心焦急,害怕自己寻不到结果,心性大乱,这才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到面前形貌狰狞的妖物之上,大略估算后,认为自己能撑到掩护几位师弟撤走。被温璟投掷进草丛的乾天盘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泛起了金光。
蛊雕覆着浑浊白膜的眼睛盯着他片刻,骤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杀意凛然的嘶叫。
第5章 仙山渡来5
岑玉危踉跄半步,剑锋撑地,勉强站直了身体。
这个品阶的灵兽,根本不是他一人能对付得了的。不过周旋半炷香,他身上已然挂彩,胸口被蛊雕刀枪不入的指爪划出一道深深的豁口,这会儿胸前的衣襟已被染红大片,连天青色的外衫都沾上了血迹,在岑玉危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异常刺目。
除了胸口,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失血过多的寒冷顺着骨髓飞速蔓延,岑玉危咬牙抬头,正正对上了蛊雕满是戏谑与恶意的眼睛,当下脊背一凉。
蛊雕的身体实在太大了,需要他抬头才能看清全貌。这东西生着一对主羽、一对副羽共四只翅膀,个个坚如铁石,随意一扑便能折木摧林,黑羽更是片片锋锐胜过剑刃,岑玉危身上的许多伤口正是羽尖擦出来的。
它似乎明白岑玉危没什么威胁,一直以来像戏耍一只虫子一样戏弄他。然而仅仅是这样的戏弄,就险些让岑玉危保不住命。眼看一直跳来跳去的虫子快要没了生息,它抖了抖翅膀,专注地矮下脖子去观察他,却不想这动作正好同岑玉危撞上,视野里骤然挤满蛊雕狰狞的嘴脸,人类的瞳孔中现出如有实质的僵硬与恐惧。
它歪头看了片刻,骤然张开羽翼,发出一阵刺耳的嗥叫。
掀开羽翼的罡风朝着岑玉危兜头劈下,他神色一变,勉力抬起僵涩疼痛的左臂置于胸前,掐诀抵御。灵力化成数道流光溢彩的丝线,迅速交汇成一面刀枪不入的结界,即使准备仓促,这结界也拥有了足够帮他抵御攻击的精度。只可惜他连日催动乾天盘,此时灵台枯竭,几息之间结界便被罡风绞碎,岑玉危受了重重一击,向后倒飞而去。
他的伤极重,耳膜进了水一般混沌。厉风剐蹭过他的脸颊,一道模糊的声音隔着水膜急切道:“岑师兄——!!!!”
岑玉危蓦地睁大了眼睛。
是方子澄。
他透过余光勉强看见一片模糊的青色,是方子澄安置好了伤员,带着余下的弟子们回来了。
“不、走……”
他张口想将人斥退,可声音被打碎在风中。一干弟子似乎想来接他,立刻被新一波灵压冲得东倒西歪。
会撞上树的。
岑玉危想。
这样一撞,指不定会死,他死了以后,师弟们也会搭进去。若是之前态度强硬一点让他们回宗门,此刻遭罪的就只有自己,不会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夭折于此——
他被铺天盖地的悔意淹没了。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少年杂乱的呼声戛然而止。天地间骤然静默一片,妖物的尖啸、刺耳的风流、师弟们的惊呼都止息了,岑玉危茫然地睁大眼睛,向后砸进一个不算柔软的怀抱。
一道清冷强大的灵流立刻将他包裹住,数缕如刀似箭的罡风都被隔绝在外。岑玉危感觉一只手稳稳揽住自己,侧脸拂上对方如墨的青丝、发间栖着幽幽的冷香。
像是被霜雪裹挟,霎那间置身于万籁俱寂的雪岭中一般——这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一个可能性浮上心头,岑玉危紧绷的神经猛地松开,泪水立刻蓄满眼眶。
背后人一手揽着他,一手随意抬起,掌心躺着危急关头被温璟掷开而免受碎裂之灾的小小罗盘。罗盘通身呈古旧的铜色,躺在他指节中,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勾了勾罗盘的指针,轻声自语般道:“乾天盘?”
声似冷玉,掺着霜雪一般寒凉。
岑玉危撑着一口气,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勉强回应道:“是……”
捧着罗盘的手指尖微舒,岑玉危未曾听见任何口诀,乾天盘便凭空被催动了,并且与他催动乾天盘时的景象大不相同。古朴的罗盘迅速悬至半空,周身华光大盛,天池中浮现出镇妖文的虚影,铺天盖地的威压降下,如同暴雨之下摧山排海的洪流。
蛊雕在这威压之下行动不得,终于发现了事态有变,嘶鸣着疯狂挣动起来。周围的土石树木被它翻搅,林木倒塌、尘霭漫天,其中隐隐显现蛊雕癫狂可怖的身影,一道又一道蛮横锋锐的灵力四处飞溅,试图绞杀周边的一切活物,却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止息,如同滴水入海、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被尽数化解。
初下山历练的少年何曾见过这等盛况,个个都面色呆滞地张大嘴,连剑都忘了拔。方子澄站得最近,神色惊愕地看着动弹不得的蛊雕,如同木制偶人一般,一寸一寸地转动视线,终于看清了接住岑玉危的人。
他身量颀长、白衣雅净,长发如墨,眼似深潭,眉间聚着化不开的霜雪。乾天盘悬在他身前,澄澈的金光落入他眼底,像是积了一层浅淡的碎金,折出一方动人心魄的涟漪。眼睫微微一垂,这碎金便又消散了,变成不染凡尘、不可亵渎的冷淡,叫见者只望一眼,便能将谪仙之姿铭刻于心。
方子澄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时呆怔着不能移开目光。意识到随手就能取他们性命的上品妖兽在他面前和蚂蚁没区别以后,更是心神震动、头皮发麻,喃喃道:“伏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