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56)
他第二次说时,陆攸终于察觉到了那个有些怪异的代词。
“我们”……?
“那个声音从不停顿,无论醒着还是睡着的时候都在持续。”冥府之路说,“直到今天下午……我在游戏舱里醒来时,发现声音停止了。”他的语气始终平静,仿佛被莫名其妙的噪音折磨、和毫无理由的突发终止,都从未带来过任何困扰,“因为神经接入确实偶尔会给人体造成一些奇怪的影响,我就去看了看游戏舱的系统日志,发现在下线时的数据转换过程中,有过一次信息度过高的警告……唔,你知道什么是信息度吗?”
他也不需要陆攸回应,随即接着说,“也不用管定义。简单点说,这个警告的意思就是,在我下线的时候,除了我的‘意识’从游戏回到了身体中,还有别的数据跟着下来了……它没有和我的意识混在一起,在系统中独立存在了十多秒钟,在游戏舱断电后去向不明。”
“对于这个问题,我联系了一些人询问情况……想办法追溯到游戏内,确定了异常最初出现的地点和时间点……听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冥府之路说到这里,放慢了脚步,自从他在楼梯口开始进行大段解说之后,他第一次低下了头,与陆攸目光相触。
“我下线后忙了几个小时,就是在干这些事情。”他说。
几秒钟之后,他唇角边浮现出了微笑。
“你的表情在说……‘原来如此’。”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下线后的活动?”
又几秒钟后,那个微笑扩大了,“真的知道啊……”
人鱼的表情看起来是呆住了。过了一会,他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像是雏鸟的声音,如果换成是人类的话,就是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要问陆攸现在是什么感受……
在经历过情商低得像浮游生物的海神、情商低得像自动咖啡机(赫斯特语)的安托、以及貌似情商低得能在两句话内终结任何话题的林珩之后,猝不及防之下、都没说话就被冥府之路连诈了两次的感受……大概相当于,某天发现家里那台先前想让加奶还会错加成糖的咖啡机,突然开始用彬彬有礼的声音说话,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蛋炒饭和洗衣服吧……
至于冥府之路,这一刻他则是有所察觉、并开始反思起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些堪称无可救药的部分:在这种本该属于严肃讨论的时候……他却在感到了类似“喜欢的方式是捉弄”这样极度幼稚的快乐的同时,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了那两片淡红唇瓣之间、因为发出声音而微微张开的湿润缝隙。
他艰难地反思了一会,发觉理智似乎反过来有要溃败的迹象……为了不要打破之前对自己许下的那个“等待到游戏结束后”的限制,他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本以为人鱼……或者说,此时正使用着这个NPC形象的不明意识,会因为被发现而感到窘迫、气恼,或者恐惧,冥府之路还想到了万一“他”被吓到后,从这个躯壳中逃走的可能性……但当他重新对上那双眼睛,却发现“他”的神情居然显得挺严肃。
在他刚才进行那堆连七八糟的心理活动时,“他”似乎认真地思考过、并作出了什么决定。
陆攸将原本抱着冥府之路脖子的手臂收回来(刚才连番受到惊吓期间他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变,并且一直没注意到这件事),另一只手松开他的尾巴,双手都按在了冥府之路的肩膀上。他扭动了一番,在冥府之路的配合下勉强调整到接近面对面的姿势——有一条不能分开的鱼尾真的很不方便——开始郑重地与冥府之路对视。
冥府之路的表情从疑惑,变成茫然,最后终于理解了——不过理解的不是他想传递的信息,而是他这么做的意图。“你就这么看着我……我是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说,“那个不是读心术,光从眼神也……”
正想到“说不定是游戏里的恶魔有读心术这个技能”的陆攸默不作声,怀疑地看着他。从刚才起,冥府之路唇边的微笑就没收起来过,只不过逐渐增加了别的意味。他中断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叹了口气,随后说:“我们快点行动……结束掉这个副本,出去再说吧?”
他看着陆攸,流露出莫名的期待之意。陆攸不明所以地看回去,想了一会,将手举到耳朵旁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冥府之路沉吟了一下,猜测道:“线下……联系?”
陆攸摇摇头,又想了想,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搭出一个长方形的框。“狐狸的窗户……”冥府之路先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接着终于猜到了,“手机?”
陆攸点头,又比划了一个更大的框,接着假装在键盘上打字。这次冥府之路的思维以惊人的准确度连跳了几次,“电脑……电子设备?你是用摄像头看到我的……餐厅里引起警报的也是你吗?”见陆攸再度点头了,他迅速又问:“是远程控制……还是你就在设备里面?”
陆攸竖起两根手指朝他晃了晃,心里有些惊讶。寄居在电子设备中的数据幽灵……这么超现实的设定,他本以为很难让人接受、更别提猜到了。不过……将“意识”转换为“数据”的游戏舱,听起来也挺超现实的……
他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他附身在游戏NPC和电子设备中的情况……其实和灵异力量无关,而是这个世界的科技能够做到的事情?比如……投放对象的游戏舱坏了,或者在游戏期间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意识”回到身体的这个步骤没能完成?
但这样的话,和他在这个任务中得到的唯一一句提示“夺回被抢走的东西”,好像又对不上……还是说,投放对象的愿望、和导致他现状的“异常”,本来就没有关系?
这次任务的未知信息太多了,陆攸一想到就觉得头有点疼。而冥府之路在猜测得到回应后,就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刚才说话的时候、以及现在的思考期间,脚下都不曾停步过,他控制的黑血应该有感应周围环境的作用,让他眼睛不看着路也不会走到墙上去。他们又转过两个弯,冥府之路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有名字吗?”他突然问。
他这么问,陆攸有点明白了。冥府之路其实没猜到他是人类,大概以为他是某种数据生物。以他现在口不能言的状态,陆攸也不方便多说,只点了点头,将指尖戳到冥府之路的肩膀上,准备写给他看。写之前他又顿了顿,最后怀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心思,指尖下滑,将位置从肩膀换成了心口。
这个游戏真的非常真实……指尖下面的衣服布料,布料覆盖着的坚实温暖的肌肉,胸腔中沉稳跳动的心脏……陆攸戳过之后,多花了几秒钟时间赞叹手感,然后在那里慢慢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了两遍。“陆……攸。”冥府之路轻声念到,“陆攸?”
陆攸放下手,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冥府之路露出了有点奇怪的表情,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出那些猜测的。”他低声说,“就在刚才走下楼梯的时候,我还在想,应该再多观察一段时间。但是,一想到如果错过这次,你再面对的就会换成‘他’……”
在这句对陆攸来说有点意义不明的话之后,他没有说下去,抬头看向了面前的门。“这里……应该就是档案室了。”他说,“用你在水缸边捡到的钥匙试试看吧。”
第55章 无望之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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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捡到的那把钥匙, 大概是谁来查看人鱼状态时不小心遗失的, 磨掉上面的锈迹之后, 就像冥府之路猜测的一样,顺利地打开了档案室的门。
门内的空间比陆攸预想中小, 靠墙放满了样式不同的柜子, 地上还堆着那种搬家用的纸箱, 柜顶和箱子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整个档案室中的景象显得拥挤且凌乱。冥府之路挑了个高度差不多的箱子拍掉灰,把陆攸放在箱子上让他坐着,终于能腾出双手来进行搜索了。
虽然做得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这毕竟还是个游戏,不会让玩家在如山如海的资料中寻找线索。冥府之路将柜门、抽屉和箱子一一检查过来,大多数都不能打开, 或者里面的文件内容无法查看。最后他们的收获只有几份病例,倒是在柜子底下又发现了一本像是日记本的软皮本子。
那些病例都是手写的, 严格来说……它们更像是私人的观察报告,用编号而不是姓名来称呼被观察的对象,附带有观察者的思考、推论和猜测。从大段对研究过程行文刻板的记述、和偶尔提及前因的只言片语中,他们得知了这个疗养院曾经发生的事情……
第一份病例非常厚,属于那个困在无法活动的身躯中、被发现后一心求死的病人。书写报告的安东尼医生详尽地记录下了他对病情的分析和猜测,以及之后实施的一系列改造——他说服那对本来只想在老家静静度过最后一段相处时光的夫妻, 让丈夫接受了那种“虽然可能会有点儿后遗症、但成功率和治愈希望很高的实验性疗法”, 把他变成了一个会呼吸的静物摆设。
安东尼医生确实阻止了这个重症病人迈向死亡, 但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满意这种形式的“活着”。在接下来的几年中, 他又以“后续治疗”的名义,进行了更多的测试和实验,想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后来他成功改良了方案,如果再重新进行那次实际上是人体炼成的“手术”,就不会导致身躯变形得无比庞大、如同怪物了,但依旧无法改变结局:濒临崩溃的肉体可以被强行注入生命力,让虚弱的灵魂重新活跃、并与身躯保持联系,却是他所掌握的炼金术做不到的事情。
安东尼医生没有选择往炼金术更高深的领域钻研,而是另辟蹊径:既然炼金术解决不了灵魂的问题,那就试试借助恶魔的力量……
其实,要是对恶魔进行了足够的献祭,直接换个崭新的身体也是可以实现的,但一来需要的献祭十分庞大,二来,如此得到的身体和其中的灵魂都会变成恶魔的所有物,而安东尼医生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经过许多尝试、消耗了一大堆牺牲品之后,安东尼医生最终搞出来的治疗方案是这样的:对于肉身,用炼金术定期修葺,以保持其运行良好;对于灵魂,他改造了恶魔献祭的法阵——祭品血肉灵魂转化而来的力量本该流入深渊、作为与恶魔交易的筹码,他却将其直接抽取出来为自己所用了。
安东尼用几年时间掌控了整个疗养院,打发走那些一旦出事会比较麻烦的病人和员工,剩下的那些人,除了成为他助手、同流合污的弗丽达,都变成了他的实验体。
陆攸和冥府之路去过的三楼的几个房间,里面就是他觉得有必要保留的“作品”——只被改变了身体、被他作为“对照”想看看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病人;用炼金术多加了几对手脚、脑部也被改造过的深渊生物;灵魂在接受了过量力量后崩溃,在身躯粉碎后变得如同蜂群般能够各自活动的怪物……
至于那个画着法阵的空房间,住在里面的实验体因为试图逃跑而被处理掉了。在几份记录中,这件事在时间上应该是最晚的,虽然从那个房间的状态来看,也已经是将近一年以前的事情了。进行描述时,安东尼医生此前一直冷静的笔调有所改变,流露出了愤怒和焦虑,笔迹也潦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