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160)
异类……身在此处的异类,不是一个,而是他们两个。
他被师父捡到的时候,模样就是人类的幼儿。他有感情,能正常饮食,会累会困,以正常的速度逐渐长大——但他却并不是人。这个身体最初不是在母亲的身体中孕育的胚胎,成长的过程其实也和别人并不相同。
他就像是……某种非人的力量,包裹在非人的灵魂外凝聚成躯壳,然后装模作样地从这个世界中吸收养料,随着力量增长而不断更换新的伪装。哪怕外表毫无异常,本质却不被承认——就和开启了灵智的妖族一样。
符咒画成了。成型的咒文亮了亮,屏障腾起,似乎是以血为墨的缘故,也带着淡淡的血色。云征将沾满血迹的手掌按在地面,让符咒继续将力量从他身体中不断抽走。他想:若是将这么多年来得到的,全部都给出去,够不够作为庇护?
雷霆在空中咆哮着,电光让周围忽明忽暗,逐渐凝聚成为锋锐的形状——挨在他腿边的那团温热活物动了动,一只小爪子搭了上来。云征低下头,对上了小狐狸黝黑的眼睛。他盘腿坐下,将手上的血随意抹在衣裳下摆,重新将小狐狸抱到怀中,挨着他毛茸茸的身子蹭了蹭。
“你醒了?”他微笑道,“雷劫还没有停啊……”
本该在渡过了心魔后就停歇的雷劫,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已经有几道细小电光落到了屏障上,如雨打水面般不断引起波动。看来,的确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做出的这番努力,除了让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一起死去,似乎就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陆攸看到云征脸上的笑容没能维持住,终于露出了难过的神情。他此刻刚刚从心魔中解脱,身心俱疲,心情在经过混乱后却异常平静,凑近云征,用冰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脸,作为一点安抚。“没关系。”他小声说,“谢谢你……”
云征没吭声。雷霆落下来了。屏障没能支撑到最后一刻,他俯下身,陆攸被他完全挡在身下,感到他身体颤抖,温热的液体涌出来,浸透了他的皮毛。周围在这一瞬明如白昼,随后骤然坠入昏暗,转瞬间又重新亮起——第七道劫雷开始在云中酝酿。
周围充斥着一股焦糊味。被雷击过的枯叶冒出烟来,裹着血块成为焦炭。奇怪的是,隐约却有股好闻而有些熟悉的幽香弥漫开来,初时微弱,渐渐地覆盖过了那些难闻的味道,占据了思绪。
云征的眼神原本因伤重而有些涣散,此时则变得茫然了。在陆攸柔声说“你在这里等我回来”的时候,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在停顿迟疑一会后,终于还是嗯了一声,手臂却还是没松开。小狐狸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怀里挤出来,落到了地上。
刚才的媚术几乎将他残存的力量消耗一空,他趴在地上歇了会,才又站起身,歪歪扭扭地朝外走去。
这个笨蛋……陆攸想,才刚刚吃过一次这样的亏,居然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天空上雷霆蠢蠢欲动,跟着他缓缓朝远处转移。陆攸尽量加快速度,也不顾姿态难看,走不动就连滚带爬,只想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前面是一个小斜坡,他在坡顶回了一次头,看到云征垂着头坐在原地没有动,手臂还保持着那个像是抱着什么的姿势。随着劫云的远离,天空恢复了晴朗,月光照到他身上,将他的发丝和地上血迹都照成了银色。
这一夜的月光真的很亮……
陆攸没看太久就转回了头。他朝斜坡底下望了望,伏低身体,蹭着铺满坡面的枯叶滑了下去。
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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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内, 落雷引燃的火已基本被扑灭了, 只剩废墟中几点零星火焰, 青烟袅袅升上天空, 向外人昭示着这里发生的混乱。仆从有的在来回奔走,忙于收拾场面,还有的却已偷偷收拾起细软、甚至趁乱多卷了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准备逃走了。
作为仆从,在主人有难时不忠心相救, 反倒趁火打劫,实在令人不齿。但就算不是为了财物,只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们也不敢再留下徐府了——短短一天,又是失踪、又是死人,许多人亲眼见到了爪痕和落雷, 再说不是妖患,哪个傻子会信?要知道上一个惹到妖怪的人家,可是几乎死了个精光!
据说鲜血流到外面街上, 被染红的地面擦都擦不干净,只得将石砖整块更换。被妖啃得七零八落的尸首无人敢收, 险些再引发疫病, 最后投了油柴火把进去,直接将一座大宅烧成了白地。
此时徐府之内, 仿佛就是从前事情的重演。不趁早逃走, 难道留着等死吗?
等陆家一行人来到徐府门前, 看到的就是大门敞开、人影慌乱的场面。门上新婚时装饰的红绸还未拿下,却已经半丝喜气都没有了,红得凄然。这一行人中虽然有不少身强力壮的仆从,其实本来只准备堵住门讨个说法,没想到徐府乱成这样,加上陆夫人一时气急,稀里糊涂地往内闯去,居然就一路推挤到了正呵斥着让人收拾尸体的徐星淳面前。
徐星淳正处于惊怒之中——他那天见过那和尚有些狼狈的样子后,确实对他的实力有了些怀疑,但也没想过他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声势浩大!
他还不知道外面也有房屋被落雷劈坏,已经跟着乱了起来,想的还是这晚发生的事要是传出去,不知流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等看到陆家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更是头都大了。
这群人没有一上来就斥责他招惹了妖怪,只说听说徐府内起火,刚嫁过来的新娘受了伤,陆夫人爱子心切,等不及天亮就急着过来,要见一见人才能放心。如果徐星淳体谅,最好能让他们把人接回去休养几天。
徐星淳从哪里把人找出来还给他们?他自己想找还找不到呢!他自然听得出什么“受伤探望”不过是借口,看陆家不依不饶的态度,哪怕他推脱说夫人没受伤,或是受到了惊吓一时不能露面,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非要见到人不可。
他瞥见自己要人尽快抬走、却被陆家人拦住,拉扯间又滚到了地上的那和尚的尸体,一咬牙,索性决定就此翻脸,还能打陆家一个措手不及。于是他冷哼一声,咬着牙说:“我还没去问你们陆家,嫁过来了个什么东西……你们倒来问我了?”
接着不理会陆家队伍中有人因他用词而斥骂起来,提高了声音:“我本以为你们也是受到蒙骗,不知道内情,还想着自己偷偷处理了便好……现在看来,你们别是早有预谋吧?”
陆家领头的人怒道:“什么蒙骗、什么预谋?话说清楚些,别在这里含沙射影!”
“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徐星淳冷笑道,“昨晚我入了新房,哪有人在,床上好大一只狐狸!我不敢张扬,偷偷躲出去,立刻去请了除妖师过来对付它。没想到那狐妖太过凶狠,反倒把大师害死了——”他伸手一指,指的正是地上那身首异处的和尚尸体,面色沉痛,“你们还敢过来要人?我倒要问你们,是不是刻意勾结狐妖与我结亲,使计害我,图谋徐家家产?”
这是要将过错完全推到陆家头上去了。徐星淳心里打算得很好:那狐妖嫁过来才不到两日,陆家内肯定尚有妖气残留。要是陆家不肯承认,闹起来,正好再请除妖师过去查验……
就算他真是让那和尚骗了,陆家嫁过来的并不是妖,那又怎样?奉上重金,没有妖气也能验出妖气来。徐星淳心思电转,瞬间想好了针对好几种情况的应对策略,因此也分了分心,过了一会才察觉到不对:陆家队伍中太安静了,居然没有人反驳。
沉默不断蔓延,徐星淳看到有人发起抖来,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们看的是——
背后有个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你如此胡言乱语,竟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吗?”
他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在被火烧黑的废墟上,不知何时,飘飘忽忽地立了一个红衣的身影。那人影有些透明,红衣模糊成一团,唯有面貌十分清晰,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青白面孔。片刻沉寂之后,不知是谁叫了声“鬼啊——!”凝滞的人群轰然乱了,顿时你推我挤地开始向远处退避。
那厉鬼对周围人视而不见,只瞪视着徐星淳。“明明是你与那妖僧图谋狐妖内丹,引来报复,连带害我惨死……”它声音飘忽,毫无起伏,显得格外诡异,“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无法反驳,便可以随意污蔑吗?”
陆夫人捂住嘴巴,又要落下眼泪,她想要走出轿子,被身边的侍女强行拖住了。那人影朝她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复杂,陆夫人死死攥着轿帘,突然听到耳边有人极小声地说:“别担心,他没死……我是来处理妖患的除妖师,请夫人镇定些,等会解决了徐星淳,还得靠夫人主持大局。”
——正是刚才在人群中出声的那个声音。陆夫人惊疑不定,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怕被看出来,赶紧掩住了脸。徐星淳在原地僵了一会,老实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新婚妻子到底是不是这个样子,下意识转头去看陆家人的表现,立刻对上了好几双惊怒愤恨的眼睛。而陆夫人捂着脸,“哭”得肩膀抽动,看起来都快昏过去了。
他再回头看到那“厉鬼”,便忍不住退了一步。“你做出这种事情,必定不得好死……”那“厉鬼”煞有其事地拖长了声音,嘴角却有些抽动,幸好他面孔在此时也开始变得模糊,没让人看出来,“狐妖不会放过你的……”
徐星淳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接着两眼翻白,仰头栽倒——在别人看来,这分明就是被说破实情,又遭到威胁,吓得昏过去了。那像是穿着猩红嫁衣的厉鬼又在原地滞留了一会,发出一些似哭似笑的声音,然后缓缓淡去,不见了踪影。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又有人叫道:“那妖僧不见了!”地上倒着尸首的地方果然已在不知何时空了。一片兵荒马乱中,几个侍从想来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徐星淳,却没能抢过,让他落在了陆家人手里,失去了这最后一点主动。
废墟上面,陆明夜结束了装神弄鬼,赶紧从原地溜走,艰难地避开人群,与迎过来接他的寒江汇合。刚才寒江隐身站在徐星淳身后,用一记手刀让他闭嘴倒下,直接坐实了罪名——此后他要再找理由出来狡辩,可信度便要狠狠打个折扣了。
他们本来是想到陆夫人轿子旁边去的,那边人又多又乱,只好作罢。到了人群外面,见到路上遇见的那个红衣少年从隐蔽处探出头来,朝他们招手示意——不过他原本穿着的那件红色外袍,此时正披在陆明夜身上,为了在装神弄鬼时营造气氛。
陆明夜走过去,看到他脚边躺着的那具鬼僧尸体,有些不适地避开了些。“你师父呢?”他问。
“鬼僧在徐府留了些东西,师父去处理了。”少年说,笑嘻嘻地表扬陆明夜,“干得不错。”
他们在路上遇到,原本陆明夜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询问,结果因为他将被寒江捏碎的那只纸鸟带在身上,被察觉到气息,反而是那名叫云询的少年先过来问他了。双方略作交流,一同前往徐府,演了这处装神弄鬼的戏。
这还是陆明夜和陆攸那次聊天,讨论出来的。装鬼不仅容易取信于人,把“招引妖患”的罪名套牢在徐星淳头上,还有另一个好处:就算陆夫人经过此事,还是一心觉得要门当户对的亲事,也不可能再把陆明夜留下来,让他嫁人或娶亲了——毕竟,都有那么多人见到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