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195)
看呐,那孩子轻声说,爱是不可信的。
热情会消退,誓言会褪色,血缘的联系也不怎么牢固。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想给。
如此的胆怯、懦弱、被动……如此的……冷漠而吝啬……
如果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件物品,感恩戴德地送出去,在此之前有多少可以实现这样目的的机会,他为什么都视而不见?直到祁征云的出现。尽管“信任”终究是在中途被戳破了是镜花水月,但一场虚幻的美梦却依旧在某种程度上真实地打动了他。
作为对这一点动心的回报,他决定了“接纳”——接受那份爱,也接受可预见的痛苦后果。他给祁征云颁发了一份通行许可,允许男人进来拿走所想要的东西。仿佛恩赐一般……尽管将姿态放得那么低,仿佛予取予求,可实际上——这是多么倨傲的做法啊。
他早已失去了对结局的畏惧。祁征云大概并不了解他的心思。虽然身居弱势,好像毫无选择的权利,但在这段双向的“感情”关系中,是祁征云对他有所求。因此,掌握主导的明明该是他才对——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陆攸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仿佛十分遥远、却又像就贴在耳边的咆哮。这声音中带着的愤怒和悲恸,震动空气,让陆攸脚下的窗台如沙雕般突然崩塌了——连带着他身后的房间,上方的夜空,和底下如花朵在黑暗中盛开的灯火,全都崩裂开来,碎成了万千闪闪发亮的碎片。梦境的世界在被意识到其虚构本质的同时轰然破碎,陆攸感到胸腔传来了一阵剧痛。
仿佛梦境破碎的同时,他的心脏也裂开了。
陆攸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睁开了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醒来了。有人抱着他,有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的鼻腔和嘴角边不断地涌出来。疼痛在短短片刻后攀上顶峰,然后如被麻醉般骤然跌落——陆攸看清了眼前正在上演的景象。
周围不是他睡下时的房间,而是一个亮着惨白灯光的地方,无数纸片般的东西,正从半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那上面带着复杂逼真的花纹,在翻转间仿佛是许多眼睛眨动、许多嘴唇张合,许多张残破的人面,不断下落不断黯淡颜色……直到最后,化为尘屑飘散。
那是蛾子沾满鳞粉、带有图案的翅膀。
像是什么东西焚烧过后的灰烬……
为濒死者提供怀抱的男人低下头,陆攸在逐渐开始模糊的视野中与祁征云目光相对了。祁征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唯有一双发红的眼睛,透露出了心如困兽的事实。
——在发觉远离虽然能躲开那些蛾子,却无法阻止陆攸的状态不断恶化时,他转而反击了。闯入到这群魔物的巢穴深处,将所能见到的它们的所有个体全都杀死,寄望于那状态是受它们掌控的猎食过程,便会在它们全都消亡后自然而然地停下。
结果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那群蛾子根本没有智力可言,也不掌握着什么计谋。就在呼吸进鳞粉的那一刻,便已经踏入到能够致命的陷阱中去了。此后无论它们是死是活,一切都会无可挽回发生:在入睡后陷入梦境,心脏的跳动不断加速直到疲倦衰竭,带来异常热度的毒素最终让人流血。
祁征云甚至不知道陆攸是怎么会醒过来的。本来他已经确信陆攸会以沉睡的状态迎来死亡,不再指望能够道别了,痛苦之中唯一的庆幸,就是至少做梦的人不会觉得痛……因而此刻,见到陆攸睁开了眼睛,他反而怔住了。
陆攸的思维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转动着,将梦境、透过梦境的现实和如今现状联系了起来。如果刚才梦里,他真的跳下去,真正现实中的他大概就会猝然停止呼吸吧……可惜,他虽然醒了,但还是醒得太晚了。虽然精神在最后的片刻回归了清明,最终却还要随着身体崩溃而再被带入到混沌中去。
灰烬落下来,像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陆攸注视着祁征云的眼睛,以为会如预料那样,看到不在意、或者仅仅有一点惋惜的神情——与他对视的却是一个茫然失神,对于失去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人。奇怪,是从什么时候……陆攸这么想着,想了个开头,就没再想下去。他试图对祁征云笑一笑,作为道别或安慰都好,只是也已经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了。
原来我想要的不仅是你的爱,也想试着爱你……
可是对于“爱”这项技能,他已经生疏得太久了。以至于连自己真正的心情,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直到要结束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之前一步都不肯主动走近,浪费了那么好的时间……
祁征云看到陆攸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以为陆攸是想说什么,因而迫使自己从停滞中艰难地复苏过来,匆忙靠向那两片失血后苍白的嘴唇。但他并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留言,而是耳廓边缘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个吻冰凉,因轻微而无限温柔。在这之后,陆攸没有再做出任何的表示,只是闭上眼睛,安静地停下了呼吸。
第191章 Round …
————
一声从地下发出的沉闷轰鸣, 震动了午夜寂静的空气。
地面塌陷, 断裂的水泥块向下方空间砸落, 仿佛山间巨石滚落的震动和轰响远远地传递出去。附近已经入睡的人们被同时从梦中惊醒过来,茫然慌乱, 耳边回荡着那闷雷般的余音。阴云在天空上飞快地聚集, 空气变得湿润了, 让他们感到呼吸不畅, 像一场夏夜的阵雨即将降临——亦或是正在酝酿的海上风暴,被召唤而来,压抑地笼罩住了这个城市的上空。
藏身在人类中的魔物们对此有着更为鲜明的体会。从那一点猛烈爆发的力量朝周围荡开, 转瞬间形成了只有它们能够感知到的漩涡,脆弱的个体发出哀鸣,具备避害本能的朝着藏身处惶惶缩去, 却也有自诩强大者感觉受到挑衅,争锋相对地放出了气息。
灰灰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 看到的是一片尘埃弥漫的废墟。遭受毁坏是一条不算偏僻的街道,不像上回在大学城内追击变形怪时没有造成混乱,这一次事态很快就有了失控的迹象。有不明就里的人被混乱吸引过来,随即卷入其中,灰灰抵达时正听见一声惨叫,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令她皱起了眉头。
——但是在看到那只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的怪物时, 她的疑惑和不满便全部变成了震惊。
动荡的力量尖啸着。怪物毫无顾忌地在世人眼前显露出了噩梦般的可怖身姿, 数条漆黑触手将砖石掀开, 举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这部分肢体上没有能够发出声音的器官,挥动造成破坏时的轰响和空气被撕裂的爆鸣,更反衬出了怪物自身的寂静——濒临疯狂、下一刻就将要崩溃的寂静。它从已经被破坏到面目全非的地铁站里爬上了地面,触手中有几根在身前蜷缩着,像是受了伤,之后灰灰才看出它是在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
她想她已经能猜到那是什么了。
模样娇小的少女在废墟中艰难跋涉,小心地朝动荡中心靠近。地面上绽开了极深的裂纹,从断开的地下管道中喷出的水流带着一股浓烈的水生物的腥气,仿佛被其中极度混乱的力量染成了黑色。灰灰没敢走近多少就停了下来,祁征云身上气息的杂乱程度令她心惊——之前那些被他捕猎、吞噬的魔物,都在他原本的力量中留下了一时难以消化的残片,如落入水中的树叶和泥沙。他的力量确实比起初见时有了明显的增长,代价却是损失了稳定性。
如果动荡不休的力量失去控制,在冲突中迎来爆发,不知会对周围造成多大的破坏……
海怪的触手正沿着废墟的表面攀爬,不时将所接触到的大块物体卷住举起,猛然发力勒紧,挤压成碎片。这种行为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目的,只是在狂乱的痛苦中发泄着情绪。有新鲜的血腥气顺风而来,灰灰望向废墟边缘,看到有人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一时分不出是死是活——触手落下时避开了这块地方,没有将这个倒霉卷入的路人当做土石一般直接抓起来撕碎。
还顾及着无辜的生命,这让灰灰稍稍松了口气:刚过来听到那声惨叫时,她脑海中闪过的最糟糕的猜测,是祁征云开始杀人泄愤了——
虽然按照她对现状的猜测,下一次的重启和时间线调整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发生,无论此刻多少东西毁掉、多少人死去,到时候都会完好无损地恢复成原样;但她还是衷心希望祁征云不要失控得太厉害,毕竟,那时得继续面对他的就是“过去”的自己了。
灰灰爬上一大块比较完整的水泥,勉强在晃动中维持住平衡。这时已经没必要考虑掩人耳目了,她正想随便喊点什么,将祁征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确认他还有多少理智残余,最好也再确认一下陆攸的状态,就看到触手挥动破坏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仿佛终于开始感到疲倦了。风中传来了细微的“呜呜”声,像气流穿过狭窄的缝隙,灰灰先入为主地将祁征云的原形当做了哑巴,又过了一会才察觉到这哭泣般的声音正是他的叫声。
那几根蜷缩收拢的触手缓缓打开,降向地面,将裹缠在其中的青年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陆攸身上看不见明显的伤口,却沾染了不少血迹,他的生命体征在这之前就已经完全消失了。触手聚集又散开,显露出了一身黑衣的男人的身影,那短暂持续过的声音也随之止歇,让周围彻底陷入了沉寂。
祁征云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地站在尸体身边。他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悲痛中哀悼,而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空气中蕴含的水分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雨滴落下来了,是咸涩、微温的海水。轰隆轰隆,水的声音在地面之下回荡,曾经栖息着拥有柔软翅膀的生物的通道,在被海水灌满后成为了奔流的暗河。非常奇怪的,在这一刻,哀恸消失了,愤怒也消失了,只有沾染在耳边的血迹冷冰冰的,提醒着他刚才终于得到、随后又立刻失去的东西。
——他的心像被从中间切开,疼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迟钝如他,直至尝到了这疼痛才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对“失去”无能为力的滋味。在这个世界被重启之后,曾与他相爱过的人就会彻底地消失了。哪怕能够跨越世界的屏障,再也找不回来,再也没有继续的可能。
不是中途的暂停,而是“结束了”。
生来永恒不死的神啊……这就是,凡人所要面对的永别。肉身的消陨、灵魂的孤独,凡人在面对它们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恐怖。如今他也终于知晓了。那天晚上,他肩头被陆攸的眼泪浸湿的地方,在这一刻传来了冰冻彻骨的寒意,让他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惶恐啃噬着他的内脏。冰冷的感觉向胃里延伸,这感觉令人作呕。
为了尽快补全这可怕的空白,为了不承认徒劳地挽回不可能挽回的东西,或许确实是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怪物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举动。
灰灰正在抹去脸上的雨水。重新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依附在地面上的影子波动起来。
那些紧紧蜷缩起来的触手像是正在融化,回归到不存在定型的阴影之中……在陆攸闭着眼睛、没有了气息的身体下面,黑暗如同黑色的血泊不断扩大,黑暗在强烈的饥饿中张开了嘴巴。
意识到他是想做什么,魔物少女的脸色改变了。“祁征云!”她尖叫起来,“你疯了——!”
“你要把重启的‘信标’吃掉吗?!”
怪物对耳边传来的噪音置若罔闻。黑暗凝成了能轻易撕开血肉的利齿,它仿佛已经尝到被雨水冲淡变得冰凉的血味。即将成真的“失去”带来的威胁是如此迫在眉睫,于是它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的阻止念头,而完全没有考虑到代价:如果在这里将这个灵魂吞噬、成为自身的一部分,用这种方式虽然确实可能保存下来一些东西,但留下的只是残骸,因此彻底断送的却是未来的希望;更严重的是,如果世界将其视作“陆攸”这个个体的死亡,依旧认定为达成了重启的条件,此后将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