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194)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关门声,陆攸重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顶灯的轮廓从一团模糊色块中逐渐显露了出来,他的心情却还是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一团乱麻,无法确认是遗憾、焦躁,还是实际上松了口气……那种胃部仿佛要拧绞起来、要沉重地坠下去的紧张感,每次都会在等待的时候出现,然后在这样什么都没等到的时候,再缓缓地消失。
刚才,祁征云的嘴唇从他唇上离开时,他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哪怕是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角,主动表达出挽留的意味吗?陆攸这样想过,但在应该做出行动的当时,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都无法动一动。
他仿佛有种感觉,祁征云应该也是在等他,等他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给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鼓励自己,查过多少资料、有过多少想象,这一步却就是迈不出去。之前想得好好的,临到关头便又要退缩。
反复迟疑,来回犹豫。弄到这种地步,好像都已经从感情基础上水到渠成的某件事情,变成了写在日程表上、非完成不可的任务了……
——为什么,一定要等他自己给才行呢?表现得再强硬一点,主动来拿不行吗?
陆攸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太被动了。他试图做些反思、调整过来,结果心里反而莫名浮现出了一丝委屈。而在委屈过后,继而涌上的却是某种仿佛来自于旁观者般的冷冰冰的自嘲。
还是睡吧。睡着了,就不用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陆攸侧过身,将半边被子卷起来抱进怀里,辗转反侧了一会,几次忍不住又睁开眼睛,盯着房间角落的黑暗看,怀疑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不知过去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晦暗不明的梦境里,仿佛有翅膀轻轻扇动着,落下闪烁微光的粉末……
隔着卧室的墙壁,祁征云听见陆攸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刚才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的人,像是迅速就陷入到了噩梦中,体温和呼吸的频率都开始升高。他有些疑惑、更多是警惕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稍作犹豫后,选择以人类的形态将卧室房门推开,走进了黑暗的房间。
陆攸在梦中感到透不过气来。
……身体……好热……
像在身上紧紧裹了一层保鲜膜的那种闷热,让他从一个记不清内容,只知道无比混乱压抑、令人疲倦的梦里醒了过来——实际上,只是他以为自己醒来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浸着热汗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异常难受。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勉强分辨出了站在床边的人影。
……祁征云?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像是干渴得太久,只发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声音。心脏狂乱地跳动着。为什么这样热?是空调坏掉了吗?
祁征云俯下身,陆攸感到一下轻柔的触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男人的手指却是冷的,如同刚在冰水中浸过,给他燥热不安的身体带来了一点宝贵的清凉——理所当然,祁征云从他肌肤上得到的,则是截然相反的温度。
“你身上好热……”
陆攸听到男人低低地说。嗓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沙哑,因而透出了陌生的危险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涌动着,爬到床上,伸进了被子里面——与指尖不同的另一种冰凉触感卷住了陆攸的小腿,以不容抗拒的力道逐渐收紧了。在脸颊边那只手缓慢滑下去的同时,覆满细密鳞片的触手紧紧贴附着人类温暖的肌肤,开始像蛇一样蜿蜒而上。
————
祁征云俯下身,听见陆攸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异类的眼睛在昏暗中仍能毫无障碍地视物,没有开灯并不妨碍男人看清陆攸此时的状态:两颊潮红,牙齿咬紧下唇,仿佛在忍耐着某种不适。
这是在做什么内容的梦?祁征云想,若有所觉地伸出手,尚未触碰到沉睡未醒的人的身躯,却突然停住动作,抬头往房间窗口处看去。拉起的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景象,但对魔物气息的敏锐感知,却让他就像“看见”了那个小黑点自远处飞来,轻飘飘落到玻璃上的整个过程。
就在蛾子的翅膀完成落下前最后一震的瞬间,黑影闪过,准确地击中了它。巨大的动量没有将它击飞出去,而是在撞击发生的同时伴随着“啪”一声轻响,浆液迸射,蛾子柔软的身体直接成为了一小滩泥状物。它的翅膀被撕裂开来,一团尘埃般的银灰色粉末在半空中爆开,玻璃外面溅到几滴黏腻的液体,又随着这团粉尘的弥漫扩散而笼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祁征云阻止了蛾子振翅的企图,然而成功击杀的结果似乎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了。“陆攸!”他低喝出声,同时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床上青年的肩膀,想要将陆攸从沉眠中唤醒。陆攸的身体紧绷着,像在拧着力与什么较劲,在被祁征云触碰到、用力抓紧之后,却又温顺地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而改变了姿势——但还是没有醒来。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被汗水浸润得潮湿的发丝和肌肤,仿佛就在他身周正酝酿着一场闷热的盛夏之雨。祁征云看到一些亮闪闪的粉末从密封不严的窗户缝隙里渗透了进来,感应中则有更多这样的东西正从远处夜色中朝这里接近。虽然他的心这一刻开始在不详的预感中下沉,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用来确认情况或研究对策了。
他掀开被子,将显然是处于不正常昏睡状态的陆攸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准备撤离。陆攸的身体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发烫,透着再明确不过的情|欲的气息。
该死……那些粉末的作用是催情吗?祁征云在所有物被外来力量染指的愤怒中轻轻咬牙,却又感觉事情大概还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陆攸的心跳比刚才又加快了,已经超过“兴奋”,逐渐迈向了危险的程度。过速的心跳让他脸颊上的红晕开始消退,变得苍白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却也越来越轻浅,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陷入到缺氧窒息的境地中去了。
祁征云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含量正在迅速地增加,凝聚出水滴,带着无中生有的咸涩的海水气息,包裹成一片薄薄的水幕覆盖住了陆攸的口鼻,为他滤去空气中那些效果不明的粉尘。这样精细的操控对祁征云此刻尚未恢复的力量水准来说是不小的负担,可能还会加速窒息,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蛾子落在窗玻璃上。从起初的一两只,很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所有透光的空隙。那些难以察觉、更难以防范的粉尘,顺着夜风朝远处飘扬扩散,仿佛很快就将无处不在……
祁征云注视着窗户,放轻动作以避免剧烈地扰动空气,退往卧室门外,准备走厨房那一侧的窗户离开。他能感到那些蛾子正随着他的行动而再度开始骚动,在夜色中重新振翅飞起……它们仿佛不知道危险、只受本能的进食冲动支配,对最先抵达的同伴的死亡时置若罔闻,一心一意朝“猎物”撤离的方向追去。
————
陆攸感到了晃动,几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像被人抱着从高处落下,继而又有极速的移动。但这些被隐约察觉的异常之处,总是无法吸引到足够注意,每次都刚刚产生,就被更剧烈的感觉冲刷掩盖过去了。
他一直没有发觉自己还在做梦……鳞粉引出的梦境困住了他。偶尔透过缝隙照入梦里的现实,在与梦中幻象混合、被扭曲之后,反而将真实和虚假的界限进一步模糊,变成了更加难以分辨的一片斑斓混乱。
窒息是真的,吻是幻觉;拥抱是真的,为了亲近的意图是幻觉;如被抛入波峰浪谷的颠簸有一部分是真的,令阻碍清醒的狂乱再度加深;有快乐的话是幻觉也好,但唯独这个部分,在整个过程当中始终都空白着——可陆攸没有得到过能够作为对比的范本,因而他也终究没能由此发觉而清醒过来。
嘴唇张开了,却没有吸入任何空气。周围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唯有血液奔流涌动、心脏狂跳不止,令来自内部的喧嚣响彻耳畔。陆攸失神地凝望着上方,视野中晃动着破碎的光影。他正体会着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被没有具体形态的黑暗逐渐侵蚀。身体只剩下一层单薄的表皮,里面原有的东西被拿出来,为了将外来物一点点地填充进去……其结果却恰恰与“充实”相反,有的只是要被烧成灰烬的热,以及无尽的空虚。
可若是如此,他的心脏为什么又跳得这么快?如全力奔跑到即将力竭,下一秒就将倒地而死。
蛾子们沾满粉尘的翅膀交叠起来,成为了令感知钝化的屏障。在屏障外面,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抱紧了他的身体——这是试图唤醒的举动,却再度被构筑于魔物力量之上的梦境歪曲了。最终陆攸得到的,是有人呼唤他,抱紧他,然后朝他俯下身来,嘴唇挨近了他的耳边。
就是这样了,餍足过后的怪物轻轻地说。
陆攸感到一阵茫然。就是这样了吗……?
是的。这就是最高点了。再继续下去,就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的声音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蛊惑性的温柔语调,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即使如此,专注于倾听的人也没有发觉异常。陆攸似乎闻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香气,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闻过的了。是的……不会有错。他想,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停在房间里、覆盖住了墙壁的蛾子们飞了起来,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凉风汹涌灌入屋内,掀动窗帘,从他空荡荡的身体中穿过。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是多么的令人难过,却又是多么的轻松……
比起再像那次一样,被当做没有价值的垃圾抛弃,被独自留在黑暗中,不如就在这个抵达最高点的时刻,主动地结束吧?
陆攸低下头,发觉不知何时,他站在了窗台边缘。窗帘在风中卷动舒展,温柔缱绻地从他身体侧面抚过。地面和灯光都在他的脚下,仿佛某种欢迎仪式,让他在做梦般的茫然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微笑——想尝试的都已经体验过,想报答的也已经还清了。现在,他只觉得很疲倦。
是应该要结束了。
——就在即将迈步走入风中的前一刻,陆攸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丝疑惑。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本该一路顺畅运转下去的逻辑卡了下壳,陆攸的动作停顿住了。蛾子们落到他的肩上手上,用柔软的翅膀轻轻推着他,催促他尽快将已经产生的自我毁灭的念头付诸实施。但陆攸却不动了。他依旧站在窗台上,也没发觉风声的突然止歇,只是一心一意地沿着那丝疑惑向源头追溯了过去。
——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在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忍耐”和“逃避”确实是最主要的两条行事规则。极少表达出内心的情绪,极少主动地去追求什么,仿佛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像妈妈在电话里曾许多次强调的一样……“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如此的胆怯、懦弱、被动。如此缺乏意义的人生,理应对终结有所向往;理应渴望着被肯定价值,并为了避免再被否定而做出最彻底的逃避——逃向死亡。
……真的是这样吗?
陆攸望向自己的内心,目光穿过许多年的时光,无数的人和事,最终抵达了在出生之后、生命第二次转折并决定前路的关键拐点。那个被母亲丢给了父亲、又被父亲随意抛下的孩子,在空无一人、灰尘遍布的家中仰起头,回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