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127)
他的手从衣服底下抽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枪身是银色的,枪管细长,比起恐怖的凶器,看上去更像是漂亮的艺术品。他的手指苍白细长,十分优雅好看,枪在他手中转了一圈,轻轻地递到了她面前。
“给,”他微笑着道,“喜欢吗?”
她没有伸手去接,惊恐让她止不住地往后缩。这次换成她紧紧地抓着妈妈的手了,拼命靠向妈妈身边,想获得庇护。但是妈妈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朝男人那里推过去,柔声道着谢,柔声哄她接过来。她的手碰到了冰冷的枪身,仿佛是被毒蝎狠狠地蛰了一下,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气让她挣脱开妈妈的手,终于如愿后退了一步。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女人的手停顿在半空。她站在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地毯上,不住地发抖,想要请求妈妈带她回去——离开这里,离开什么“好生活”,喉咙却像是哑了,什么都说不出。男人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一点都不显得生气。
“不要吗?”他遗憾地说,“这个真的很好玩的。来,我给你示范一下。”他收拢手掌,握住枪身,漂亮的手指扣住了扳机。她在直直对准她的枪口面前僵住了,妈妈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清楚地听见妈妈的哀求:“她还是个小孩子……”
男人“哦”了一声。“你不是了。”他说。
随着这句简短得一时难以理解含义的话,枪口轻巧地偏过了一个角度。
——砰
她肩上的压力突然增加,然后又消失了。地毯真的很软,人那么大的重物倒下去也可以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她的脑海在这个瞬间之后变得一片空白,身体像是失去了知觉。男人将用掉了一颗子弹的枪塞进她手里,她僵硬的手指没能握住,枪接着就滑落到了地毯上,男人也不生气,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鲜红的颜色从地毯的绒毛中浸蔓过来了。不知为何,她心中浮现出了妈妈那条红裙子像蜡一样融化、流淌的场景。
“别难过啦。妈妈去死后的乐园了。”男人轻声说,“她会很幸福的。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吧。”
——不知为何,她浑身僵硬,只有一只手不住地颤抖着。被妈妈强行掰开、推开的手指,保持着微张的姿势,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女人的体温。比起死亡,比起血,仿佛手被放开才是最深的恐怖。
孤独地被丢弃在怪物面前……
周围的景象旋转起来。梦境变得混乱了,破碎的记忆在黑暗中一帧帧闪过。枪。子弹。白色的粉末。糖。裙子。可爱的小狗。她被允许有朋友,她被允许养宠物,她被允许拥有任何喜欢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会再被温柔地微笑着的“父亲”拿走,在她面前变成破碎的残骸。
孤独地被丢弃在飘散着血腥气的黑暗中……
这是“父亲”喜欢的游戏。因为她从未转开过目光。她总是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摧毁的过程。被切碎、被撕开、被反复碾压、被焚烧成灰烬。她注视着这些曾经拥有之物的消亡,每一次都牢牢记着。
游戏进行到最后一回,是她坠入了爱河。她表达爱慕的对象,是“父亲”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她异母的哥哥。
——您答应过我,无论我喜欢什么,都能够拥有。
——您向我证明,无论我拥有什么,都被会夺走和摧毁。
您的游戏要如何进行呢,最最温柔的“父亲”?
继续下去,把他给我再毁掉他,您会失去您的儿子和继承人;中途放弃,也一样证明了您的失败。无论您如何选择,都会品尝到苦涩的味道。这能够让您后悔对我所做的事情,或者,哪怕仅仅是觉得恼怒吗?
……她手里有枪,记忆里有能送许多人去死的证据。但到最后,她还是只会用这么懦弱的报复方式。
就算是对“父亲”的报复,也依旧要依靠“父亲”才能够完成。
“父亲”的游戏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终止。
她如愿得到了期待中的结果。
将这一切变得毫无意义的是,“父亲”对她露出的,那个充满惊喜的快乐笑容。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进展呢。变得更加有趣了,我可爱的女儿……
那是完全的,完全的怪物。怪物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期待着她更多的表演。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逃走的。记忆像反复弯折后不堪重负的金属片,在衔接处彻底断开。上一帧是地毯上缓缓蔓延开的血迹,下一帧就变成了游乐园中昏黄的夕阳光线。她甚至分不清那是谁的血,是哥哥的,还是妈妈的,或者是她自己的……中间十几年时光似乎从未存在,来到这里的是那个被放开了手、于是失去了一切的小女孩。
死后的乐园。
她得知了这里的规则,她遇到了那个想要玩伴的孩子。这确实是她梦想中的乐园。当她作为一日循环中的亡灵醒着,那孩子与她共享身躯;当她有一天彻底死去,那孩子会吞噬她,完成融合。
不可能再被夺走了。
不用再目睹摧毁了。
不会再变得孤独了。
永远不分开——
她伸出手,指尖陷入了色彩纷乱的液体。那些液体摸上去竟是暖的,像是刚流出来的血。她与那只仅剩的、也在被逐渐吞没的眼睛对视,充满喜悦地在其中看到了对于她的贪婪。
她是被需要的。
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了黑暗中。周围的液体形成了漩涡,要将她们一同吞噬下去。两只手始终紧紧地握在一起。下一刻就是结束了吧,她快乐地想。终于,终于……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
黑暗正在汹涌地消退。从她身边奔流而过,触感突然变得比空气更加虚无,不再卷着她前进和下沉。她手上传来的拉扯力道却越来越大,想要将她们分开。
——不要
——不要丢下我
那些细细的、冰凉的手指从她手上抚过,带着似乎是不舍的意味。然后,最后,
轻轻地松开了。
在这个瞬间,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带走她。她独自搁浅了。
她紧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好像这样就能一直留在黑暗中,假装一切还没有结束。但她还是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下地面坚实的触感,感觉到了手上被握紧过的触觉正在逐渐消失。她听见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摇晃她的身体,就像试图拯救一个投水自杀却被海洋拒绝、被丢脸地冲回到了岸上的人,逼迫着她醒过来,面对现实。
她哭了。
第128章 摩天轮
————
游乐园制造出的消耗品们从项目中走了出来, 融合成彩色洪流, 将被重创了核心的小红帽和时雨一起淹没了。所有的液体汇聚到一处, 在“童话森林”被毁后连断壁残垣都没留下的废墟中央, 裹着被抓住的猎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组成茧的液体还在不断流动着,质感粘稠如石油,接触到小红帽时变得漆黑的那部分液体, 在这持续的循环交流中逐渐重新染上了色彩。这就像是某种消化食物、将力量同化的过程。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天时间。期间有人试过攻击它,它毫无反应, 不受损也不发怒。直到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这个茧突然倒下了。
组成茧壳的液体流散开来,露出了被包裹在里面的时雨。那些液体随即渗入地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时雨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上没有一点伤, 只是似乎昏迷过去了。
她不像是破茧而出、获得了重生,而是被抛下了。
那时陆攸和殷域从项目里出来,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 小麦和他们汇合后,一起回了餐厅。而庄笑虽然之前对时雨也颇为忌惮, 对于这样的情况却无法抛下她不管, 同时也是怕后续再出现什么奇怪的进展,因此把餐厅拜托给不喜欢晒太阳的小麦照顾, 自己过去守在了茧的旁边。
如果发现时雨的人不是他, 而是某个亟需印章的幸存者, 时雨没有被游乐园或小红帽杀掉,也要在刚被茧“吐”出来后不设防的状态中被轻易杀死了。庄笑好不容易将她弄醒,看她像丢了魂魄一样变得只会发呆了,只好苦着脸把她带回到餐厅里。
他没忘记拿走时雨的枪——虽然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这件事陆攸和殷域要到晚上才知道。他们在下午的时候离开餐厅,去了摩天轮。
摩天轮是游乐园里最高的设施,看上去却有些破败。高大的钢架上油漆风化剥离,露出来的金属生出了锈迹。悬挂在圆圈最外围的那些小座舱,玻璃上有的蒙着灰尘,有的干脆连玻璃都没有了。它们就像挂在枯树上风干的果实,在风吹过的时候还会微微摇晃起来。
看着就令人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殷域原本的计划并没有这么匆忙。他和陆攸在融合后的项目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各方面都在崩溃的游乐园又没有在他们出来后为他们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就算出来后休息了几个钟头,也不足以弥补在项目中的消耗。
陆攸还好一点,只是有点被冻得感冒了的迹象,还有受到了殷域和小红帽力量对抗时的冲击,脑袋深处一直在不住抽痛着。殷域的样子就要凄惨得多,那些再深入下去能将他分割成无数块的伤痕,大部分还留在他身上,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外表上看还是十分可怕。
奇怪的是,殷域的精神和体力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势影响。陆攸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撑不住要倒下了,殷域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而拖着他又要去下一个项目了。陆攸从他的行为中读出了一些“赶时间”的意味,按捺下惶惑,顺从了这样的安排。
他现在有四个印章了。除了自己的卡片,陆攸只看过殷域的,而殷域卡上太多印章相叠完全看不出图案,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在检票口盖的印章有什么异常。从“魔镜迷宫”的入口处进去、结果最后从“童话森林”的出口处离开,在这之后,那个复合款式的蓝印章转化成了两个红色的印章——被承认为同时通关了两个项目,这或许也能算是某种因祸得福吧。
陆攸跟着殷域在摩天轮的售票处盖了印,摩天轮的印章图案同样是卡通简笔画,简得那些座舱直接没了,只剩一个被辐条均匀分割的圆,像个自行车轮。在他们通过检票口后,原本静止的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座舱一个个下降、经过他们身边,殷域略过相对完好的几个,反而选了一个玻璃全碎、只剩下光秃秃钢架的,拉着陆攸坐了上去。
“有情况时方便逃。”他说,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过,这次应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说得很笃定。陆攸看着他,夕阳的光线和钢架的阴影都落在他身上,那些伤痕在暗下去的光线中呈现为黑色,竟有些像是天生的花纹。他伸出手,小心地在殷域侧脸的伤痕处碰了碰。夕照光色如燃烧的火,将金色映入幽暗瞳孔深处,发丝与眸色都比通常人更为深暗的男人专注地回视他,让那双眼睛让他想到熔浆在海底深渊中静静流淌的景象。
陆攸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战栗,甚至忍不住有点想要避开目光。如果忽略那些伤痕,殷域看起来状态很好,甚至比之前更好了——此刻他的姿态显得很轻松,眉宇间一点阴霾都没有,仿佛他们现在坐在摩天轮上,单纯只是在悠闲地约会一样。但是这种状态给陆攸的感觉,却就像是落日的光线。